For what shall it profit a man, if he shall gain the whole world, and los his own soul? ————Book of Mark 8:36

人就是获得全世界,但赔上自己的灵魂,又有什么益处呢? ————《马可福音》8:36



他听说,模仿是最好的奉承。文森特还记得那幢隐藏在雪原村角落里、满是尘埃的小屋,还有屋里承载着一卷卷数据的录像,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遍遍播放着死去已久的声音。现在他坐在一间同样落满尘埃的藏书室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宝条的手挡在镜头前笨拙地调试摄像机。

镜头最后被碰得歪向了左边,失去了焦距。尽管冷钝如他,文森特还是能从中嗅到一丝恶意;宝条的成就不及加斯特博士是理所当然。

宝条的手离开了镜头,摄像的准头更差了。画面中心出现了一个模糊的白影,一个朦胧的肉色圆形,似乎是什么物体在移动,然后焦距对准了一些。

文森特发现自己正盯着那个孩子。那个可能属于他的孩子。

“我决定叫那个孩子萨菲罗斯。”宝条的声音响起,一反常态地带着犹豫,“现年龄,十天。目前体重,11磅2盎司,身高21英尺。在听力和视觉测试中表现反应增强,是出生后即成功进行魔晃照射的证据。”

就在那时,那婴儿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进了相机镜头里。那么明亮的绿色眼睛。

“值得注意的是,”宝条说,但文森特永远也不会知道值得注意什么,因为接下来的画面开始闪动、中断。他又换了一卷带子,寻找着离这一卷日期最近的录影。录影带都藏在桌子最下层的抽屉里,除了日期之外没有贴任何标签。

这些私人物品并不是官方纪录,也许曾在黑暗里秘密地被一个几近疯狂的男人反复播放。文森特实在不想去相信这件事,但是他想要相信什么与现实无关。

萨菲罗斯再次从屏幕上看着他,肃穆中带着痛苦,那时候的他将近六个月大。宝条再次站在背景中重复了一遍基本的数据:年龄,体重,升高,最新的实验成果。大多数孩子见到闪烁的亮光时会被吸引过去,但萨菲罗斯只是审视地盯着镜头,似乎对其毫无期待。

另一卷带子。又一卷。有些录影开始纪录萨菲罗斯的某些活动——但他从不会毫无意识地任由自己被拍摄,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转过来,一如既往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头。萨菲罗斯在文森特眼里逐渐长大,很早就开始走路,从未失败,总是保持着平衡。渐渐地,录像里偶尔会响起他的声音,只有片段。他只自发地说过两次话。

他说的第一个词是“妈妈”。

他问她去了哪里。

孩子逐渐长大。他的四肢渐渐变得修长,所说的话却越变越简短;他的视线在镜头里越来越高,眼神也变成了一种不耐的沉思。宝条也不再说话了,直到一切都变成了无声的洞察,洞察着那除了镜头里面的人之外众所周知的未来。最后文森特几乎看不下去,但他最终强忍着看到了最后一卷录像:萨菲罗斯在接受预防五台地方疾病的疫苗,在他前往战场之前的那一天。

克劳德在楼上等待——他说这地下室里有太多鬼魂,在文森特下楼之前,他们曾在这里满是尘埃和老鼠爬过的床垫上无声又狂热地与死者交欢,然后彼此欢爱。他甚至能闻到一些异味:汽油的味道,浓郁而刺激,渗进了陈年的木头里。

最后一卷带子卡擦一声结束了,开始倒带。时光倒流,无中生有,终而复始。那双眼睛再次出现,如同生命之流般的眼睛,邪恶的、富于梦和光的眼睛,直到星辰陨落、世界终结、整个宇宙变成一块旋转的渣滓时,那双眼睛仍会保持睁开的姿态。有时候当文森特想起他是如何欺骗时光,总会觉得身心疲惫。有时他想不通,在见证了这么多事之后这幢房子怎能还不坍塌。

冥冥之中总有什么人或事在为这幢房子的存在付出代价。做事总要花钱的。食物要钱,魔石要钱,坐在屋里呼吸这陈腐的空气、看着一个想成为男人接着成为神再超越神的男孩子也是要代价的。

生存的代价太高了。这是错误的,全都是错误的。有些事物根本不该存在得如此长久。

在文森特上楼回到他的爱侣身边之前,他把录像带都堆起来烧掉了。他的眼睛在浓烟里酸涩流泪,但却没有移开视线。升起的烟雾好似鬼影,又像是天使的翅膀。然而就像烟一样,有些事就是它们看起来那个样子,不多不少。他这么想着,解放了一个从未长大的男孩——一个从未属于他的男孩。

毁灭总是有代价的,但做出选择毁灭的这个决定时是不费丝毫力气的。

他想,萨菲罗斯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