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ncent’s Side】

卡特琳娜找上门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文森特看着女性早已不能再用稚嫩形容的脸庞,才发现虽然时隔三十余年,自己仍然没有丝毫费神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文森特知道过人的记忆力算是自己的特质之一,但这一刻他觉得这件事无关记忆,而是某种名为恋旧的感情。

“母亲三天前去世了。我在她的记事本里发现了你的地址,所以就想着来邀请你参加她的葬礼。”卡特琳娜此时应该有三十多岁了,文森特如是想,但岁月显然待她不薄,眼前的女性虽着一袭黑衣,仍然显得青春焕发。

虽然文森特在看到对方的装束时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这个猜想被确定的瞬间,历经世故的枪手还是感到内心深处某个地方被重重刺痛。

故意让自己忽略去思考对方为什么会有自己的地址这件事,文森特为卡特琳娜泡了一杯柠檬茶,“她是怎么去世的?”

“心力衰竭。陨石灾难之后她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太好,为此我们搬离了米德加,在阳光海岸休养了一段时间,但母亲对米德加非常留恋,所以我们去年又搬回了边缘城。”

“那你们……”

“你是想问地底军团的事情吧,”卡特琳娜把茶杯放在一边,“WRO很高效地完成了疏散,我们躲在米德加东郊六十公里外一个旧神罗基地度过了那段时期。”

“……辛苦了。”文森特想了一圈,似乎只能说这句话。

卡特琳娜摇摇头,微微一笑“母亲一直都心知肚明。她知道你在地底军团的事件里你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当然我是后来才知道,母亲在几个月前像是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文森特一时沉默。

“所以……”卡特琳娜的笑容蒙上一层复杂的苦涩,美丽的女性饮尽杯中的热茶,起身戴上黑纱所制的帽子,“舅舅你一定要来参加母亲的葬礼啊。”


卡特琳娜走后,文森特坐在愈发昏暗的房间里陷入了沉思。

那些关于姐姐的记忆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在他决定要成为塔克斯的那一天,身为环保主义者的姐姐和自己爆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争执。虽然后来发生的一切印证了姐姐当年是何等的高瞻远瞩,但文森特对这些事情的感慨却没有那么强烈,或者说,与其感慨这些事情,没能和姐姐以及母亲在三十年前认真道别对他来说才是更大的遗憾。

从尼布尔海姆宅邸的地下室里苏醒之后,文森特并非没有想过去尝试寻找自己之前的亲人,但随着自己在神罗的资料变成一段乱码,自己家人的档案也变得不知所踪。他不止一次路过位于米德加的瓦伦丁家别墅旧址,那里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他心中唯一的期望便是母亲能够从富有的外祖父那里继承一笔可观的遗产,然后借助这笔遗产,在没有自己和父亲的情况下好好和姐姐生活——他没有来得及向卡特琳娜验证自己的愿望是否成为了现实,他发现他问不出口,这是他没能履行的责任,在这件事面前他只有低头缄默的份,而这种负罪感几乎要驱使他拒绝卡特琳娜的邀请去出席姐姐的葬礼。

桌上的手机发出收到新短信的提醒音,文森特随手拿来打开,看到发件人一览写着里维,里维称米德加四番街与五番街接壤的地方又探测到了地底军团讯号发射站的信号,但他们之前明明已经确认过那个区域不再存在任何隐患,于是里维想让文森特帮忙前去查看是否有任务端倪。

随后文森特意识到那正是曾经的瓦伦丁别墅所在的位置,而姐姐即将下葬的公墓离那里也不远。虽然这件事八成是个巧合,但就像是恰如其分地为文森特提供了前去参加葬礼的理由。

文森特想起当年姐姐非常喜欢看自己穿西装的样子,他本以为成为一名塔克斯是件会让姐姐觉得欢欣的事,塔克斯的要求就是每天都必须西装革履。文森特忽然产生了想要在送姐姐最后一程的时候仍能打扮成她最喜欢模样的念头,于是他在给里维的短讯最后,加上了希望对方能为自己准备一套黑色西装的请求。

葬礼定在星期一的清晨,文森特褪去过分寒光凛冽的金属手套,换上了相对低调的黑色义肢。当他出现在送葬的队列中时,卡特琳娜立刻从队伍的另一边快步向他走来,脸上有惊喜之色。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不,只是我住的地方到这里路不太好走,抱歉来得晚了一点。”

“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卡特琳娜的语气很真诚,她迟疑了一秒,出乎文森特意料地挽起他的手臂,“我们到那边去吧,念悼词的时候家属要站在前面。”

文森特向来不太习惯被他人触碰,但他此时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黑发男人点点头,和侄女一起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葬礼的司仪用平和沉重的语气简单介绍着逝者的一生,文森特全部的疑问得以在此解答。正如他所想,母亲在他陷入沉睡不久后就分到了大笔来自外祖父的遗产,这些遗产使得姐姐顺利完成了博士课程并成为了一名星命学家。大致来说,她的一生,除去失踪的父亲和弟弟这件事不谈,直到最后的三年为止都非常平顺完满,三年前的灾难夺走了她的丈夫和健康,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深爱着米德加不愿离去。

那么多人都是如此。留恋着已经变得满目疮痍的钢铁怪物。

葬礼结束后,卡特琳娜和文森特并肩在墓园里散步闲谈。其间文森特偶然注意到一座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与另一座写着“古里摩尔·瓦伦丁”名字的墓碑并肩立在墓园一角。随后卡特琳娜解释,“当年外祖母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你和外祖父都已经不在了,但母亲说无论生与死,大家都会在生命之流里再相见,所以她们最终还是给你们立了墓碑。抱歉,我明天就叫人来拆除。”

“留着也没关系,你母亲记忆里那个我确实早就死了。”文森特说。

“别这么说,你还和当年一样。我还记得小时候看到舅舅穿西装就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比舅舅更帅的男人了——说实话到今天我依然这么觉得。”虽然是溢美之词,卡特琳娜的语气听起来仍然平静如故,文森特知道这是因为占据她内心最多比重的感情依然是悲伤,而这句夸奖在他听来其实也分外沉重。

——属于曾经的事物在慢慢消逝,而置身其中的自己却无力改变。就像一块置身于时光之河中纹丝不动的岩石,生命之流在身边匆匆略过,他只能眼看着日转星移物是人非。

“这是我的名片,”正沉吟着,卡特琳娜忽然递过来一张纸片,“以后要常联系啊。毕竟,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Sephiroth’s Side】

室内很冷。如果不开暖气,漫漫长夜只会更难熬。但萨菲罗斯无意去动房屋外的总闸,因为那样做屋子的主人在回来的时候一定会察觉到屋里有人,而他不想被提前发现。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一个名为久别重逢惊喜,或是名为出乎意料的欢愉。但这些似乎都并不符合当下的情境,实话说,他都没有信心在对方回来与之见面的时候会不会爆发一场不在计划之内的战斗。

差不多六点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萨菲罗斯随手打开橱柜上的电水壶,沸水的热气多少带来些暖意。他有些自嘲地抱起手臂,心想对方要是再不回来,或许开门就只能见到一尊冰雕了。

似乎有某位神明听到了他的自嘲,萨菲罗斯几乎是立刻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继而室内骤然亮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暖气逐渐发热的触感。

但接下来萨菲罗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向来被黑色皮衣一丝不苟包裹着的黑发枪手,此刻穿着一身非常正式的高档黑色西装出现在客厅里。

文森特注视着出现在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惊诧之色溢于言表,右手甚至已经滑向了平日里枪套所在的位置。但萨菲罗斯注意到对方很快就收起了讶异转换成一幅如平日般沉静的表情,引起这一变化的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是枪并不在那里,其二或许是,对方曾猜测过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场景,如今的一切不过是印证了那种猜测。

“这么说,在四番街那边捣鬼的人是你吗。”枪手褪去西装外套,在餐桌旁坐下。

“四番街?”

“哦,那就不是你。”文森特说,“没什么,只是之前处理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你是说地底军团?”

“嗯,还有一些漏网之鱼。”文森特四处寻觅橱柜中的食材,看样子他似乎要自己动手做饭,“这件事我应该会跟进到底,实话说我真不想看到米德加再被摧残了。”

“哦?你以前可不是会有这种想法的性格。”萨菲罗斯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文森特,但他还是开口揶揄起对方,大概是出于对方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敌人而产生的欣慰。

“想吃什么?”文森特突然转移了话题,“这里有洋葱,马铃薯和咖喱酱。”

“你这不是已经打定注意了。”

“不,你如果有别的想法,我可以去外面买。”

“不必了,”萨菲罗斯回头拔掉电水壶的插头,“我可以帮你做汤。”

文森特什么都没有问起,比如自己前来这里的目的。两人就像同住很久的同伴一样默契地忙碌,显然煮汤的工作更清闲一点,所以萨菲罗斯得到了一点可以在文森特身后观察对方的时间,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但他并不是很看得透文森特这个人。不管是那时还是如今。所以无论文森特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都不会觉得吃惊。


萨菲罗斯从没有对文森特提起过自己在许多年前曾经无意在尼布尔海姆大宅的某间实验室中见过他的事情,这段记忆一开始并不存在,直到很后来他才得以逐一把儿时凌乱的记忆一点点拼凑完整。他知道宝条那些年给自己注射的药物含有让记忆紊乱的成分,他也发现在停止接受这种药物后记忆会自动逐渐修复,这些事情如此神奇,但更让他明白时光能改变一切这个道理——除了罪过。

“除了罪过。”文森特曾这样说。

彼时那一次,本该是时隔多年后他们的重逢——至少对于萨菲罗斯而言是这样,作为神罗首屈一指的战士前去尼布尔海姆执行任务的他无意在神罗大宅地下室发现了一口棺材,打开棺材后,那里躺着他不记得姓名却笃定曾见过的男人。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那时从沉眠中醒来的文森特看着自己如是说,萨菲罗斯从这句平淡到几近没有声调的话语中听出了感慨与悲哀。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文森特就像今天一样对自己的出现丝毫不感到吃惊,仿佛一切早已冥冥注定。

萨菲罗斯自知那时候的自己是个有些过分敏感的人,但那是他并不介意文森特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接着文森特问,“那么,为什么要叫我起来?”

他一时语塞,毕竟对他来说这确实是意料之外的状况,停顿片刻,萨菲罗斯还是继续说,“我在追查关于当年杰诺瓦计划的情报,如果你一直沉睡在这里,会不会有头绪?”

他看到英俊的黑发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带着哀伤的犹豫,但这种会明显暴露情感的因素没能在那双石榴色的眼眸中停留太久。随后文森特从棺材里坐起来,目光与萨菲罗斯平视,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答道,“为什么人人都对自己的身世这样在意?”

“我当做肯定答复。”

“随你怎么想,但恕我出于职业操守需要保持沉默。”文森特事不关己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将军的不满,他不喜欢这种知情者就站在眼前自己却无法得到任何情报的处境——虽然他有真相就藏在这座大宅地下室里的预感,但文森特的反应却激起了他想要从对方口中挖掘出真相的欲望。

“你现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文森特看着他,平静深邃的深红色眼眸中是宁静的河,“我的确没有,但是你有。我只想说不要犯下罪过,时光能洗刷任何事,除了罪过。”

后来萨菲罗斯不止一次想起过文森特的这句话,随后他无奈地发现,真实的情况是时光带走了他的一切,只留下了罪过。

宝条曾为自己制造过许多用于重聚的复制体,而始终埋藏在身体里的杰诺瓦因子则能够灵活自由地在这些复制体身上进行切换,毕竟最初的本体始终被封存在遥远的北极,所以后来萨菲罗斯也掌握了让自己的意志在这些复制体上进行交替的技能。

自己曾经的那些念头、做出的那些决定,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或许是杰诺瓦的影响,又或者让精神在复制体之间来回转换这个过程本身就会对意志造成影响。

当萨菲罗斯最后一次在一个他耗费许久才发现、极有可能是现存最后一具复制体的身上找回意志的时候,文森特赫然站在他的眼前。

“以我对宝条的了解大概猜到他还是会在这里留一步棋。”黑发枪手解释道。

彼时距离陨星坠落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星期,换句话说,距离萨菲罗斯犯下他人生中最深重不可饶恕的罪过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星,如果黑发枪手抽出抢立刻扣下扳机,萨菲罗斯也不会有任何疑议,但文森特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转身打开了储存复制体的疗养箱出口。

两方的反应都有些出人意料的平静。但在萨菲罗斯看来文森特的平静永远如此理所当然。黑发枪手向来如此,就像看透了世间所有悲欢。至于自己,或许是因为这具身躯糟糕的感知能力把某些过于尖锐的感情屏蔽在了已知意识以外。

“你打算怎么做?一枪打死我还是把我交给你那几个朋友?”萨菲罗斯知道这具复制体有多么脆弱,如果和对方交手,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但文森特只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这似乎是百分之百符合他习惯的作法。

那时萨菲罗斯觉得他们之间的联系应该就会止于此处。星球这么大,而短短几次照面已经使他确定彼此生活的理念迥然不同,他们大约永远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久后地底军团大规模袭击的事件爆发,萨菲罗斯却在某种意义上因祸得福,人们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处,他获得了大量的时间藏匿自己的踪迹。而当他在北部大陆偏僻的小镇里过了几个月不知日月的生活后,他又一次见到了文森特。

即将死去的文森特。

黑发男人受了很重的伤,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萨菲罗斯做了简单的检查后认为他的内伤同样不容乐观。他并不知道文森特之前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能让被宝条改造到超越人类肉体极限状态的文森特变成这样的对手只能是更高等的怪物。

他把黑发男人带到穷乡僻壤中唯一的医院,幸运的是那里有位据说曾参加过五台战争的训练有素的医生,但那位铭牌上写着莱温的医生却像不认识萨菲罗斯一样,全程沉默地为文森特治疗。

三天后,文森特苏醒过来,当他与萨菲罗斯四目相对时,后者终于第一次从对方那里看到了真实生动的感情流露。

“多谢你了。”黑发枪手的表情仍然平静,但眼中第一次有了明媚的笑意。

“所以你现在想活下去了?不再宣扬你的罪过宿命论了?”萨菲罗斯其实对于对方的死而复生是感到喜悦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揶揄两句。

文森特只是笑而不语,随后他侧过脸不再看萨菲罗斯,随后没多久就再一次陷入沉睡。看来他并非刻意要转移话题。

这时那位莱温医生突然出现在房间里,表示想和萨菲罗斯谈谈。

【Sephiroth’s Side 2】

“真是久违了,将军。”莱温医生使用着那个已经陌生的找寻不到痕迹的称呼,“原谅我这几天一直都没想好要用怎么样的态度面对你。”

萨菲罗斯摆摆手表示无妨,他并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个人,每个参加过五台战争的人或许都会知道自己,但反之则不成立。

“该怎么说呢……”莱温医生点燃一支雪茄,“我至今都记得在战场上每次听到你名字的时发自心底那种松一口气的感觉,我觉得我能撑到战争胜利那天没有崩溃,这种感觉起了很大作用。”

萨菲罗斯静静等着下文。

“所以虽然后来有很多传言,说什么你刺杀了神罗的董事长、召唤来了陨星之类的,我都人为选择不相信……因为觉得自己像是欠了你一条命。”

医生抬起头,目光甚是百感交集,“不过这次我救了你朋友的命,我们就算两清了,如果我再见到你,我一定会——”

“我知道了,这些天辛苦你了。”萨菲罗斯打断了眼前人的话,这位医生的性格着实坦率,但这个话题如果继续下去或许会无法收场。

看上去莱温并没有要纠结于此的意思,他随即问起另一件事,“你这位朋友,你对他的情况了解多少?”

“什么意思?”

“他有两颗心脏,”莱温解释说,“一颗是与生俱来的,另一颗有点类似于人工心脏,以魔石的形式存在,平时承担主要功能的其实是那颗魔石,换句话说,他原本的心脏相当脆弱。但是现在那颗魔石在慢慢失效,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这样下去不到一年那颗魔石就会自动停止作用。”

“原本的心脏不能维持?”

“这很难说,但依照我的经验恐怕不行。”

“有没有解决方案?”

“这……”莱温显得有些为难,“我过去在神罗只是个纯粹的医生,不参与任何人体实验项目。这也是我后来离开神罗的原因。战争结束后我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萨菲罗斯知道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人各有命,或许生命之流早已做好了安排。而说到底他和文森特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后来萨菲罗斯逐渐意识到,自己对文森特意外的接纳感大概源自羡慕。羡慕文森特被星球一而再辜负却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坚定和清澈。

但正因自己做不到才会感到羡慕。萨菲罗斯无意效仿对方成为什么样的人,他只是不介意保持着与对方这份亲近感。

文森特痊愈得很快,这恐怕也是宝条的改造留下的“副作用”之一。

几天后他们平静地分道扬镳,这是又一次的后会无期。

萨菲罗斯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淡忘文森特。但随着医生所说的一年时限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总会忍不住去思考如今的文森特正在经历什么样的生活。在先前种种往事过后,似乎自己与寻常人的社会间唯一的维系变成了文森特——有羁绊的人固然很多,但唯有和文森特能如此平静坦然地互相面对,人的本质会驱使自己向对方靠近,整件事大致就是如此,于是他踏上前往米德加的旅程并将此归结于过剩的好奇心。

虽然不知道文森特的地址,但对于曾经历过专业侦查训练的前神罗将军来说,在边缘城寻找一个人的下落并不是什么难事。

【Vincent’s Side 2】

晚餐过后,文森特看着一水池的碗与碟子皱起眉,“明天再说吧。”

“这都什么时代了你还不买洗碗机,”萨菲罗斯站起身,走到水池边主动承担了洗碗的职责,“还是说你从不在家开火?”

文森特沉默了几秒,“……有时候我很久不吃东西都不会感到饥饿。”

然后他看到萨菲罗斯正在洗碗的手停顿了一下,文森特突然想起来,里维和他提过,曾经神罗为了加强战士的战斗效率曾做过一些实验,改善的结果是战士们都获得了能在恶劣的条件下连续几天滴米不沾的躯体。但萨菲罗斯此时使用的这具复制体应该没有这个功能,也就是说,此时的萨菲罗斯与普通人无异,需要踩着生物钟按点进食。

想到这里文森特莫名觉得有些欣慰。

萨菲罗斯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做停留,“你今天打扮得这么隆重是有什么庆典吗。”

“是我姐姐的葬礼。”

“……”

“算了一下,她活了六十三岁,实在不算长寿。”黑发枪手走到水池边,把萨菲罗斯洗好的餐具摆到橱柜里,“我见到了她的女儿,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只有五岁。”

“时过境迁了是吗。”

“她可能会觉得奇怪吧,自己的舅舅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文森特想到卡特琳娜挽起自己手臂时那一刹那的迟疑,“总会莫名想到,再过些年或许又要去参加她的葬礼了……”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文森特突然发现萨菲罗斯在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注视着自己。虽然这只是一具与先前所见过的无二复制体,但当银发将军的灵魂灌注在这副肉体上时,文森特能清楚地感受到其中不同。诸如此时萨菲罗斯的目光,绝不是那些空洞的复制体可以展现的。正因如此文森特愈发感到耐人寻味。

“你不觉得永生其实是一件孤独的事情吗。”半晌,萨菲罗斯问。

文森特想了一下,这曾经是他思考过许多次的问题,但那都是在他放下与露克蕾西亚相关的那段过往之前的事了,在一切都释怀后,他还从未想及此事。

“会有一天这么觉得吧,”文森特如是说,“现在还没有这种想法。”

萨菲罗斯仍然若有所思地看着文森特,文森特被他搞得有点悚然,于是反问,“你是因为太闲所以开始思考人生了?”

“恕我失礼,你姐姐是怎么去世的?”萨菲罗斯似乎没有要回答文森特问题的意思。

“她女儿说是心力衰竭。”

“……看来是事出有因啊。”奇怪的是萨菲罗斯接了这么一句。但文森特并不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于是干脆略过了这句话。

面对萨菲罗斯的时候文森特的心情总是颇为复杂。

当他第一次在尼布尔海姆醒来见到银发青年的时候,他几乎是立刻就能肯定这是他曾深爱过的女性的儿子——似曾相识的轮廓,眼中如出一辙的对真相的渴求,一切都是如此相似。但多年前的经验告诉他在面对这样的意料之外的状况时往往不能冒进,加之彼时他对情况一无所知,于是只是凭着感觉给眼前的人加以告诫。

不知过了几年后,他从几个后来成为挚友的人那里得知了当年打开棺材的萨菲罗斯究竟处在什么样的情势之下,他亦曾为此自责,自责自己再一次没能把曾爱之人的骨肉从深渊的边缘拉回来——但跟几位挚友的旅行教会了他一件事,抉择与日后的印证往往容易形成悖论,沉迷于对抉择的悔恨非但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只会无意义浪费时间。

想通了这件事后他开始着力于找到宝条复仇,这算是在贯彻他一贯信奉的“罪过无法洗刷”的信条,他从未想为自己的过错开脱,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了惩罚其他人的资格。果然,做出行动就比作茧自缚强出太多,三年过后文森特只觉得有如重新经历了一生般跌宕起伏。但一切终归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曾经没能参悟的事情也逐渐水落石出。

唯一一件令文森特无法判断福祸的事情,是他在尼布尔海姆的魔晄炉深处找到了萨菲罗斯的复制体。

见到萨菲罗斯的脸的时候他犹豫了。犹豫于“出于公义亲手杀死眼前的人”与“念及旧情承担起眼前人的生活”的选项之间。最后折中的妥协就是放任,毕竟那时的他还没能完全做到割舍对遥远故人的怀恋——自己躲开,让星球来做决定,这或许是最省力的办法。

当文森特抱着必死的决心与奥美伽决战的时候,曾在某个瞬间想到了萨菲罗斯。那个人曾经说过要以星球做舟飞向浩瀚的宇宙。

从奥美伽的行径来看,或许这份理想的来源并不是杰诺瓦而是星球本身,虽然杰诺瓦蚕食着星球,但星球也在无形中影响着杰诺瓦——一切都是有安排的,星球公正严明无所不知,而自己一度憎恨的身体中的卡奥斯因子,竟在这种时候让渺小如尘埃的自己感受到了与星球同量级的思想。临死前的文森特突然感到一丝欣慰。

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文森特惊讶于自己还能从漫长的黑暗中醒来,更出乎意料的是萨菲罗斯居然真的出现在眼前。那一刻文森特脑中闪过无数情绪,最终定格的时候他发现那是释然——对过去全部的挥手作别,以及欣喜地发现星球最后的决定是让眼前这个眉目间已经重新有了温情的男孩活下去。

于是当这一次他们分开的时候,文森特边说着后会无期,边在心里祝愿对方能拥有他不曾享受过的朴素但平和的后半生。


夜色已深。文森特在走进卧室的前一秒突然被萨菲罗斯叫住,萨菲罗斯表示文森特作为主人还真是对访客造访的原因毫不关心。直到这时文森特才发现他确实并不知道萨菲罗斯前来米德加的理由。或许在潜意识里这本就不是他应深究的问题。

“好吧,你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文森特故意一板一眼地问。

“因为你问得太晚已经忘了。”作为回应,银发男人也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

文森特倒并不介意萨菲罗斯在自己这里住,毕竟这个位置偏远隐蔽,自己平时几乎也没有访客。但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就像是先知一样自信如今的萨菲罗斯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翌日,文森特去市场购置食材的时候顺手买了几束花。边缘城曾经和米德加一样寸草不生,但这几年环境有所改善,引用新闻中的话,就是大气中的魔晄含量持续降低,因此一些温室也能人工培育出像样的花卉了。

回到家后,文森特拜托萨菲罗斯把花插到花瓶里,随后他注意到银发男人先是从衣架上取下手套戴上,才去拿起了那些花。

“你对花过敏?”

“不是,”萨菲罗斯摇头,“如果我碰到花,花就会枯萎。”

文森特猛地想到两年前星痕症候群肆虐的时候那些枯萎的花朵,心中某个位置被莫名微妙地刺中,他看着萨菲罗斯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那黑色就像罪孽一样无法洗刷。他早就知道,星球公证严明,一切自有安排。

“不过没什么所谓,”萨菲罗斯倒是显得很释然,“我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这些。”

文森特正要回话,门铃却突然响起来,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上目光,接着文森特小声说,“你先去卧室。”

【Sephiroth’s Side 3】

萨菲罗斯闻言走进卧室,这还是他这几天第一次进入文森特的卧室,意料之中的简洁整齐,房间里只有极少的几样摆设,于是放在床头柜上的棕色小瓶就变得尤为醒目。

他走过去拿起小瓶仔细阅读了上面的标签,果不其然是治疗心脏的药物,还是强效的品种。仔细想想虽然文森特这几天看上去并无异样,但就像他那铠甲一样凝固的平静,大概都是塔克斯出身或别的原因所带来的伪装加成吧。

正这么想着,卧室的门打开了,萨菲罗斯赶忙把药瓶放回原处,但文森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他对萨菲罗斯点点头,“是卡特琳娜,没关系。”

于是萨菲罗斯跟着文森特回到客厅,便看到身着全套黑色衣服的女性坐在沙发上,眉眼间与文森特颇有几分相似。

“这是萨菲罗斯,这位是卡特琳娜。”文森特简单做了介绍,卡特琳娜礼貌地向萨菲罗斯点点头,“久仰了。”

卡特琳娜的气质和她舅舅一样沉静淡然。以至于这句本该很讽刺的话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适感。

“你们先聊,我去做饭,卡特琳娜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你决定就好。”卡特琳娜微笑着点头,然后文森特就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萨菲罗斯听到卡特琳娜说。

“?”

“长得帅的男人都不会变老哦,你和舅舅都是。”黑发女性的语气十分轻快,“实不相瞒,十年前我也曾经把你的海报贴在衣柜上。”

萨菲罗斯微微勾起嘴角,这种话他固然已经听过无数次,但今非昔比,如今得以再次听见,感觉无比微妙。

“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啊。”卡特琳娜精准地说出了萨菲罗斯心中所想,莫名的既视感使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但或许卡特琳娜根本就没想要任何回答。

这是饱含了太多复杂感情的一句话。


晚上萨菲罗斯和文森特提起这段插曲时问了一句,“你说她父亲死于陨石灾难是吧。”

“……”

“你没有告诉她谁是陨石灾难的元凶吗?”萨菲罗斯自嘲般地问。

“萨菲——”

“你应该告诉她。”萨菲罗斯笃定地说,“告诉她曾经贴在衣柜上的海报里那个人就是酿成她父亲死亡的罪魁祸首。”

文森特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在我听来,就像是让我去怂恿她来找你复仇一样。”

萨菲罗斯看着黑发枪手,文森特也默不作声。

僵硬的气氛持续了许久许久,文森特最终打破了沉默,“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就想办法补偿吧。”

男人用深沉的红眸注视着自己,“或许不该说这句话……非常想当然,非常置身事外。加害人与被害者我哪一方都不是,无权代表任何人说原谅,也无权代表任何人横加指责。但你就当做是一种选择……最后的决定还是要你自己来做。”

萨菲罗斯还是不说话,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眼前男人的局促,当他注意到文森特想要再一次开口补充的时候,银发男人抢先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知道你的意思。”

文森特像是松了口气。

“不过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萨菲罗斯继续说。

“什么?”

“你习惯保持沉默的原因。”


翌日萨菲罗斯早早收拾好东西坐在客厅里等文森特醒。枪手差不多睡到中午才出现在客厅。萨菲罗斯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今天就回去?”文森特显得有点惊讶,但随即就恢复了平静,“也好,住在这里基本都没机会出门。”

“和那个无关,”萨菲罗斯给了已经在心中默认为朋友的黑发男人一个拥抱,向门厅走去,“受你关照了,还像原来那样说后会无期吧。”

“虽然没有日期,但是还会见面,是这个意思吧。”文森特倚在门边淡淡一笑,直到阳光这样照在他脸上,萨菲罗斯才发现对方看上去十分憔悴。

“应该是吧。”他点点头,算作临行前最后的告别。


【Levin’s Side】

莱温独自一人站在手术室里收拾着器械,两个助手和护士都累得躺在地上睡着了,他并不忍心叫醒他们。

收拾完工具后他伸了伸腰,走出了手术室,就看到一位年轻漂亮的黑发女人坐在手术室外等候,他思考了一下问道,“您就是那位写信的卡特琳娜·瓦伦丁女士吧?”

女人点点头,“医生,虽然我知道您一定很累,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萨菲罗斯先生的故事,实话说直到我现在我都不是很明白……”

“那不是真正的萨菲罗斯。”莱温的确很累,累到不想加入任何润色与铺垫,直接对卡特琳娜解释着,“那只是一个复制体,复制体最初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重聚,你可以把这个重聚理解为数个零件拼凑成一具完整的躯体。所以你们看到的萨菲罗斯充其量只是一个零件,乐观估计可能会有十到十五年的寿命,达到上限后就会被强制化作生命之流里的因子传递杰诺瓦的思念。”

“但是他给舅舅——”

“是的,原本这颗心脏也只有十到十五年的寿命,但是文森特先生身体里有卡奥斯的因子,卡奥斯的特性是‘凝聚生命’,因此我从他身体里提取出部分卡奥斯因子移植到这颗心脏里来稳固,虽然我无法保证,但是感觉正常负荷三十到四十年没有什么问题。”

卡特琳娜百感交集地看着莱温,莱温报以温和一笑,摆摆手示意自己实在太累要先去休息一会儿。

这是他以前曾工作过的一间神罗的医院,在三年前米德加遭受攻击的时候就已经废弃不用。但好在手术室和一些仪器都还能运转,而曾经团队中的队友们也乐意前来协作,这样他才能完成这台相当复杂的心脏移植手术。但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萨菲罗斯此前从未和他提及过这件事,是在收到卡特琳娜的信后,莱温才赶到位于本地的旧神罗实验所,然后他看到已经完成了器官提取的萨菲罗斯复制体的遗体。

他有试着去揣测萨菲罗斯在这一切过程中的想法。但他很快放弃了,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当年在五台战场,曾经有一次萨菲罗斯让另一位1st战士带着部队从后方脱离战场寻找敌方的支援部队,而自己一个人在前方吸引主力火力并坚持决战到了最后的事迹。

这不是无私,神罗从来不培养圣人。这是军事家的选择,时刻都清楚什么样的布阵和策略能收获最大的成效。

他相信这一次也与以往无异。

那个男人一直都是他只要听到名字就会觉得安心的战神啊。

这场手术也是个擦边球。没有任何事先的配型、涉及神罗公司科学部门最复杂的实验项目之一,莱温只能用非常手段人为把那颗心调整到适合文森特接受的状态。医生想着,自己曾发过誓永远不参与任何涉及人体实验的项目——但这次,他为那个人破戒了。

【Katharina’s Side】

翌年春天的第一个周末,卡特琳娜和文森特一起来到北大陆一个不知名的偏僻小镇,莱温早已等候在港口,看到两个人,医生挥了挥手。

其实文森特早就想要过来,但卡特琳娜考虑到冬天北大陆天寒地冻的气候可能会影响他的身体,就一直等到春天才策划了这场旅途。

“你们吃过饭了吗?虽然这是个小地方,但有一家餐厅相当不错。”莱温很热情,但文森特相当笃定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不必了,请直接去墓地吧。”

文森特的语气一反常态,毫不掩饰地透露出焦急感。

直到这时卡特琳娜才体会到这件事在文森特心中的分量。

过去的几个月,除了偶尔提起要到北大陆来这件事外,文森特一直都一如常态地平静地生活着。卡特琳娜知道他非常擅长在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并没有去故意试探,毕竟比起文森特,她才是比较不淡定的那一个。

萨菲罗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曾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卡特琳娜并不知道,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不论是文森特还是莱温应该都只是了解这个人复杂跌宕的一生中极为微小的一段而已。

虽然无论是在他曾经作为神罗的英雄的时代还是至今传闻扑朔迷离众说纷纭的现在,都不曾有人真实详细地记录过他的一生。但卡特琳娜认为星球一定见证了一切,而一定也会有人在这世间见证过他走过的这一遭。

那一日在文森特家与萨菲罗斯打过照面后不久,卡特琳娜收到了萨菲罗斯寄来的一封信。信中写到了文森特的身体状况与萨菲罗斯的计划,起初卡特琳娜只觉得难以置信,但时光逐渐印证了萨菲罗斯信中提到的每一点内容——当文森特体内的魔石终于快要无以为继的时候,卡特琳娜按照萨菲罗斯的指示给那位名叫莱温的医生寄去了邀请信。

手术结束后,卡特琳娜把萨菲罗斯的计划全盘告诉了文森特,文森特期间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在卡特琳娜觉得一贯沉稳的舅舅可能下一秒就要大喊大叫的时候,文森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低声说了一句:“父母都不是这样的性格,真是不知道他像谁啊……”

莱温医生把那个复制体的遗体埋葬在了小镇的公墓里。

公墓的另一面就是海,海的另一面就是米德加所在的大陆。

卡特琳娜和文森特皆是一袭黑衣并肩走在墓园里,这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母亲下葬的那个星期一的清晨——那时她还悲观地觉得这位看上去冰冷沉默的舅舅恐怕很难亲近,而如今他们早已像再普通不过的家人那样相处。

站在那座不甚起眼的墓地前,卡特琳娜突然觉得身边的文森特颤抖了一下,她有些紧张地挽住黑发男人的手臂,“怎么了?”

“没什么。”文森特低声说,深红色眼眸中泛起名为哀伤的情愫。

这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卡特琳娜皱起眉,顺着文森特的目光向墓碑的方向看去——

那座黑色的墓碑前,掺杂着海风清香微有湿润的土壤里,生长出了几朵随风摇曳的花。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