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一阵机械碰撞所牵引出来的清脆声响,再次将徘徊于虚实之间的少年,从缥缈的意识中唤醒。

“好难受……”

在浅绿色溶液中瑟缩着身体,长期的浸涤,已使皮肤也变得苍栗,少年昏沉地发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几尾滚圆的泡沫随即自唇边缓缓浮现。

Sephiroth忍受着暴露在魔晃里荆棘一样的刺痛,微微睁开那双莹澈得剔透的眼睛。除了氤氲于整个视野的蘼绿,却再也无它。

费力地抬起手,像在绝望中把不甘高举过头。排水槽忽然开始启动,冲刷而来的气泡争相向上蜂拥。

“啊,是时候了吧。”

在指尖脱离潮冷的一瞬,便已将锋芒汇聚于凛冽的眼神。淡淡,超然。


身后的门被仔细关好,锁上。Sephiroth把自己藏在了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的杂物房。

确实,Sephiroth并不怎么喜欢到处走动。

与其在无谓的嬉戏中虚耗自己那即使可以称之为绵长的光阴,倒不如跟繁芜的野草坐在一起,把阳光烙进自己为数不多的回忆。

而Vincent,那个高大的Turks男子,总会默默地在远处树阴下伫立,看不太清楚表情。但当Sephiroth每每回首,却又感觉对方的目光隐约在他身上逗留。

他总是静静没有声息。即便两人皆是如此。他们仿佛在玩一个叫做“谁比谁更像人偶”的无聊游戏。


今天也并无例外,只不过Sephiroth似乎找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早已荒草萋萋的丛地里,有着水红色的细软绒羽,在草莽的欺挤下仍展现着花瓣最柔美的姿态。

“这就是花吗……(^^详情请参见《黑白照》)”视线不禁追随起芳馥弥郁的轨迹,直至蔓延到Vincent脚下的新泥,那里的零星红絮居然分布得最密集!

Sephiroth突然发现,他对眼前这男子的了解,实在是稀薄得太可怜。

他分明能窥见那眼神中的扑朔迷离。他想问的是,你到底在为谁追忆?却想起自己根本不曾被授予此等权利。尤其对于他这样的实验品。

他又记起与Vincent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人嘴角蕴含的笑意。虽然不晓得对方是否出于真心,却让他第一次领悟到了“温暖”的定义。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当Vincent带他返回实验室,猛地转过身,一股脑往后跑,直到抛离那个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


没有光,所以很暗。Sephiroth猫一样眯起眼,狭细的瞳孔内勉强可以映出一些四四方方的物体的沉寂轮廓。他伸出双手,漫无边际地四处摸索着。

“啪!”电灯不知道被谁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强光像锐利的银箭一般,几乎要刺穿他此刻无比脆弱的清浅瞳仁。

“Sephiroth,你不应该乱跑的。”

诧异地回过头,那抹晃荡的黑影变得逐渐清晰。Sephiroth已能隐约辨认出那副严肃的面孔,没有笑容。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四目相对,两者都是如此较真的眼神。

Sephiroth冷冷地盯着对方,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反抗会带来什么下场。

良久,没有人说话,双方都是不善言语之人,就这样一直沉默地站了好久好久。

Vincent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年,突然低低地长叹一声,最终仍是垂下了眼帘,放轻语气道:“只能再留一会儿哦!”

Sephiroth怔了怔,不置可否地扭过头,继而转身重新打量房间里的摆设。

那些四四方方的物体,原来是一个个大小不一但堆放井然的箱子,统统挤在这个原本就不宽裕的空间里,怪不得嗅起来总会有股木屑般的陈朽味道。

角落旁,一块针脚细密的老旧大红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颜色由于长时间的存放早已不复光鲜,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透了庄严气息而略微黯淡下去的,褐红。

如同响应召唤一般,Sephiroth徐徐走到那幔红布——以及被其掩盖的修长物体跟前,不着痕迹地掀开。

好漂亮的纯黑色!

在充斥着酸腐味的房间里,独自绽放出典雅醇美的光泽。用指尖轻触,冰凉如夜水。

Vincent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旁,随意地坐到一边的矮木箱上,高度正好。小心翼翼地托起琴盖,露出了里面光洁如新的黑白琴键。

“这个,叫做Piano(ピアノ)”Vincent朝对方爽朗一笑,径自弹奏起来。

音色圆润叮咚,可见它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有所残损,混淆糅合的音调轻易描绘出了碧空的云,淙淙的水,葱郁的林,最后都幻化成细碎的风,男子跳跃的指下萌动的风,轻灵地拾缀拼凑浸沁,便成就了鸢尾花开的声音。

行云,流水,鸢飞,林立。一曲已终。


Sephy愣了好一会儿才记得应该把嘴合上,不再瞪大那双写满了艳羡的绿眸。

“你也要试试吗?”Vincent在矮木箱上退开一个位置,对他稍稍比了个“请”的手势。

Sephy皱着眉头摆摆手,眼神中既有不情愿,但更多的却是淡淡的失落。“不用了,我根本连见都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Vincent似乎看透了他这种自相矛盾的表情,微笑着把他轻轻拉到身边。“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他示意Sephy把双手先放到琴键上,“自己去感觉一下吧。”

Sephy学着眼前姑且可以称作老师的人的模样,微蜷着手指,一丝不苟地让它们整齐地悬在每个音阶的上方,再用右手食指试探性地一敲,柔软得如同毛茸茸的猫爪。


赞许地扬了扬嘴角,Vincent再次抬手挥了一个光滑的弧度,然后落花轻触般,在大拇指沉至底部的霎那间,也随即蹦出了一枚精致的小音符。“要这样哦。”

Sephy抿着唇,重复了一遍对方刚才所演示的动作:抬手,划弧,敲落。一锤定音。

喜悦的神情自眉心处荡漾开来。此刻的他应该是快乐的吧,不断不断演练着那花瓣下坠的姿态,和着空灵的琴音。


Sephiroth平静地站在门口,目光瞟向那架纯黑色的钢琴,现在已经重新盖上了暗红色的帷幕。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时间的仓促。

“是时候要回去了。”Vincent还是那样温和地笑,“不然迟了又会被博士骂的。”

Hojo吗?也许吧。那一个永远只停留在实验室里的身影。可惜Sephiroth丝毫没有要关心他的意思。

“下次再教我弹曲子好不好?”还沾染着稚气的脸上似乎带了点淡淡的期待。

“曲子?可是我只会一首啊,那还是你母亲教我的呢。”

心顿时僵住。母亲吗?真是一个陌生的名词。Sephiroth突然失掉了继续学习下去的兴致。

“呵呵,其实我懂的也不是很多。Lucrecia……她才是行家。”Vincent见对方半晌没说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脸侧。

Lucrecia?不认识的名字。反正也没必要认识,当他重新躺回魔晃里,痛楚自然会令自己把她忘记。

“那就算了吧。我不需要了。”

“嗯?哦……好的。”Sephiroth没有漏掉对方一瞬即逝的失望表情。

或许曼妙的乐曲就应该配婀娜的美人。而他这样的实验品早就应该回到培养皿里去的,不是么?

今天走廊的路似乎显得特别短暂。停下步伐,那扇黑漆漆的木门一如既往,依然故我地紧紧关闭着。

Sephiroth默默走上前,拧开门锁,没有回头。

“那么,再见。”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