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Vincent生日贺文

A Sequel to 《痕》

01.

文森特在一片苍白之中苏醒过来。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天在这样的环境下醒来。

记忆在一点点的丧失,这是他唯一确信的事情。昨天还能依稀想起来的,今天大脑就一片空白。

文森特并没有被幽禁,现在他所居住的地方与其说是房子,更像一个别院,建筑物有了一定的年份,重新粉刷也遮盖不住墙壁缝隙的斑驳的年代感。

门口外面有一个院子,里面种着不结果不知名的树,放眼望去人迹罕至,但偶尔能看到穿着制服的人穿梭其中。

文森特认识这种制服,那是属于在编警察,在断断续续的记忆里面,自己曾经短暂的穿戴过,那是属于自己尚且确信的部分,自己曾经是一个警察,放在储物柜里面的警官证上面足以证明这一点。

而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失去部分的记忆,为什么在胸口上会有过枪击的伤痕,等等困惑仍然得不到解答。

02.

每日三餐是固定有工作人员送来的,夜晚会有巡查的医生过来定时记录体征,会留下几粒白色的药片,看着文森特服下去。

起初文森特还会问他们缘由,到后面一直得不到答复,便也作罢。

房间里留有足够阅读量的书籍,还有笔记本,文森特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东西全都写上去。

从儿童时期一路向前,直到自己警校毕业,记忆戛然而止。

文森特看着空白的笔记本,笔头敲击桌面的声音变成房间里唯二的响动。另外一种声音是风。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文森特应声抬头,阳光透过树荫影影绰绰的投下光辉,明明是一派祥和的场景,文森特却从未觉得平静。

反而是一种未知的惶恐一直将他笼罩,但他面无表情,没人能察觉到。

体征也一直很正常,只是他从未知晓自己每天吞食的药是治疗什么的。

03.

今天也是一如往昔般的从混沌的梦境之中醒来。

文森特本能的察觉到有所不同,他面对着墙睁开眼,几乎是机警的转过身去,看到一个身着正装的男子正站立在他的书桌旁,安静的翻看着他每天写的日记。

“你是谁?”文森特开口,清晨的嗓音还透露着喑哑的声色,显得整个人更加阴郁。

穿着剪裁合体笔挺西服的男子转身过来笑了,“你好,文森特先生,在你的认知中,我们算是初次见面。”

文森特对于这个仍然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男人并没有抱有友善的情绪,但从刚才的话语中,文森特意识到这个男人一定和自己的记忆有关。

对方仍然挂着稳妥的笑意,他放下文森特的日记,他伸手指了指脑袋,“你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我摘除的。”对方不以为然的说着,“所以我们现在类似于,患者和医生的关系。”

文森特依旧不做声,他那双颜色炽热却黯淡无光的眼眸几乎是冷冰冰的注视着不请自来的男人,他上下审视之后发现在他的胸口其实是别有金属标牌的,上面只刻了一个“C”,在文森特仅存的记忆中寻遍不获。

“上头的人说你的情况基本稳定了,所以叫我过来和你谈谈,毕竟我是主治,应该比其他人更能说得清楚。”男人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径自坐下,与文森特视线平行,“先从你记忆断节的地方开始说起吧?”

04.

文森特觉得记忆真的是一个特别神奇的东西。

它明明是一个人生存于世的证明,是经过长久积攒才能累计出来的东西,期间经历的痛苦与快乐才能塑造出今后的人格来。

可是这个记忆只要是从别人的嘴中说出来,居然会变得这样短暂,甚至无趣到乏善可陈。

文森特虽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在整段描述中,他的语气诚恳且具体,不像说谎,而且文森特想不到让别人替他杜撰记忆的理由。

总之丧失的那段是在自己卧底时期的记忆。

从警校毕业以后,只在毕业典礼上穿过一次制服,留过一张合影,照过一份证件照。后来就被指派去一个叫隼的组织里面卧底。

这个组织涉及面很广,主要是走私与毒品,还养了一群职业杀手,除障碍赚外快。警方好不容易植入缺口,文森特作为优秀而无履历的新人,最合适不过担当此任。

文森特在这个世上没有活着的亲人了,接受任务的时候据说义无反顾到让人担忧。

而事实上文森特并没有让警方失望,他优秀到很快取得了信任,但死于他手上无辜或有罪的人也开始不计其数起来。

“你有一段时间过得非常痛苦,介于良心与职业道德的束缚中。”代号是C的男人正在平缓的陈诉着,“不过后来你还是做出了十分正确的决定。”

“在最后收网的时候,警方还有你自己低估的对方,很遗憾的是并没有能够全擒,但是也足以使隼遭受重创,在你休养的这三年里,组织的势力大不如前,走私流量也下降了很多,总之你的贡献功不可没。”

听到这里,文森特扯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如果要深究还会有很多疑点,但他明白警方或者是某个组织能把自己关在这里一关就是三年,那么就有能力再为自己杜撰下半生。

反正在文森特已知的记忆里他确信了孑然一身的自己,于是他伸出苍白的手指指了指胸口,“我是不是死过?”

这是这次冗长的谈话中文森特唯一的发问,对面的男人露出了稍显惊讶的神情,转念又笑,“是的,几乎就要彻底死了。”

“你们把我救过来,然后顺便摘除了我的记忆。”文森特又问,但语气分明毋庸置疑。

男人耸耸肩,“我们检查过射击角度和灼伤痕迹,基本符合自杀的标准,于是为了让你能毫无顾虑的开始新的人生,上头决定帮你忘掉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不开心的事情……”文森特闷哼一声,“你们凭什么去推断于我而言,什么是开心,什么是不开心。”

05.

后来文森特就知道了什么是那个男人口中说的新的人生。

时隔三年,他终于又接触到了社会。警方方面表示为了保护他,将他调至内勤岗位,因为三年前身体受过重伤加上经久未锻炼,文森特的身体已经不再适合前线。

被分配到的岗位真的是内勤到不行的档案科。出了疗养院之后的每天一天都过着安稳闲暇的上班族生活,让文森特有了一种是在养老的错觉。

他租的公寓距离警局有两条街的距离,每天倒也不疾不徐的走路上下班。邻街正好有个生活超市,文森特大多一日三餐的食材能都在里面解决。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突兀,文森特剪掉了自己已经蓄得很长的头发。是去街角的发廊剪的,发型师是个年轻人,拥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十分显眼,但他本人却是很沉默。文森特透过镜子看这个年轻人,感受到他在剪头发时一刀一刀下去的干净利落,眼里又含有类似怜悯的情绪。

不知为何,文森特觉得这种刀具锋利的声音十分熟悉。

最后看着一地的黑发,文森特顶着一头清清爽爽的短发起身,年轻的发型师安静的收好刀具,他抬头看了文森特,然后笑了一下,你的发质真好,剪掉这么多真的可惜。他说。

文森特挺意外的眨了眨眼,类似于赞美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06.

波澜不惊的生活如果硬是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就是最近公寓新搬进来了一位邻居。

而这位邻居在两天前曾经在咖啡厅有过接触。

彻底闲暇下来的周末,文森特毫无兴趣的选择在咖啡厅度过下午。本来就百无聊赖,文森特准备了两份报纸,结果一页都没看完,就被在身旁经过的人撞到手臂,手中的咖啡杯一抖,沾湿了身上穿着的白衬衫。

咖啡还是温热的,湿漉漉的氲在胸口,文森特抬眼,以为自己会看到带有歉意的眼睛,却不曾想碰上的却是一双冰冷的视线。

其实说是冰冷倒也不那么准确,冰冷源自于那人瞳孔的颜色,而那个人本身,是面无表情的。

文森特有点不明就里的看着他,虽然被泼了一身咖啡,却丝毫不觉得狼狈的,居高临下的银发男人睥睨的视角让文森特不由皱起眉头。

大概沉默了三到五秒,银发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丝质手帕,他弯下腰来替文森特擦拭胸口的咖啡渍,虽然几乎毫无用处,但罪魁祸首还是笑着道了歉。

他说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您是我以前认识的人,所以发愣了几秒。

银发男人因为弯腰擦拭,所以靠得极近,文森特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如此亲近,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薰味道。

所以他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他往后靠了椅子,然后用手避开了银发男人的手帕,“不用了,没关系。”文森特开口。

银发男人手上迟疑了片刻,文森特感觉自己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闪烁。

也许他并没有说谎,自己可能真的很像他认识的人,所以才会这样轻易的就对自己的声音有所触动。

后来文森特丧失了安然度日的兴致,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便匆匆起身离开了,临走之前他特意转身看了一眼,那个银发的男人还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在两天之后,文森特在回家的时候,正好看到从自己隔壁开门出来的银发男人。

而那件被咖啡泼脏的衬衫还飘飘的在自家露台上吹着。

07.

之前文森特在警校以及训练的日子是闭塞的,然后到卧底的岁月又毫无记忆,现在总算回归了普通人的生活,此时此刻文森特想用一个特别寻常又妙不可言的词语形容一下现在的心情。

缘分。

银发男人察觉到了文森特的惊讶,他关上门,大大方方的向文森特伸出手,“昨晚才搬进来的,叫我萨菲罗斯。”

文森特手里还拎着晚餐的食材,赶快空出手去回握,慌乱之中从纸袋里掉出了一个苹果。

萨菲罗斯弯腰捡起来,原本握手的姿势换成了把苹果塞回文森特的袋子里,气氛温和而顺畅,仿佛他们本来就很熟悉。

文森特被这种日常的生活感触到,他忍不住多看几眼萨菲罗斯,这个人绝对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相中的类型,他放回苹果的姿势若有似无的碰到文森特的手腕,那副修长的双手,指尖的触感却是粗糙。

文森特虽然丧失了一部分记忆,也缺乏锻炼,但他仍有直觉。

他盯着萨菲罗斯,“我们以前是不是真的见过?”

萨菲罗斯抬眼,碧绿的眼眸中呈现出表情真的十分坦诚又无辜的文森特,他低头把纸袋折好,“我以前认识的那个人不会这样看我,应该还是我认错了。”

说完他也给予了文森特一个很诚恳的笑意,以至于让文森特一下子无法回想自己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表情去看待面前这个刚认识的人。

08.

如果以此作为相识开端的话,对于文森特而言,没有两个人在门口的再次相遇,便又是没了后续。

现在文森特每天都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在他今天下班抱着新鲜蔬菜在家门口掏钥匙的时候,看到萨菲罗斯拎着一大袋泡面从电梯口走了出来。

在空无一人的公寓走廊,两人毫无意外的对视了,在下一秒文森特的锁芯发出被扭动清脆的声响。

不知为何,文森特突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脑子里空空荡荡却又嗡嗡作响。

“怎么了?”萨菲罗斯问。

这个声音将文森特拉回现实,他摇摇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总是吃这个?”文森特指了指萨菲罗斯的袋子。

“嗯。”萨菲罗斯点头,“方便快捷。”

听到这里文森特反而笑了,他不自觉的歪了脑袋,若是换作别人一定不可能,但是面对萨菲罗斯,文森特居然向他敞开了公寓的房门。

09.

萨菲罗斯跟随短发的文森特踏进了他的新公寓。

公寓里仍然没有多余的装饰,相对以前多了一台电视,其他的就是简单到乏善可陈。整间房子透露出的全都是独居的禁欲感,这一点让萨菲罗斯很满意。

虽然鬼使神差一般的把萨菲罗斯放进来了,文森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些许尴尬。他把食材归类,然后转身看兜兜转转的萨菲罗斯,这个银发男人和没有装潢的苍白房屋居然十分契合,让文森特感觉不到陌生。

晚餐敲定的是红酒烩牛肉。

牛肉是文森特刚买的,红酒是萨菲罗斯回隔壁拿的。

接到红酒文森特看了一下产地和年份,高档品,只是用来当调料十分可惜,但萨菲罗斯不以为然。

他像个观众,较有兴致的看着文森特扎起围裙,在厨房里忙东忙西。

他看着文森特修剪的短发而露出的白净后颈,还有被围裙扎紧勾勒出来的腰线,忍不住越看越深。

偶尔文森特会和他说话,话题无一十分日常,此时文森特像极了一个平凡的青年人,要不是他有一双艳丽的眼眸。

当厨房传来阵阵食物热气腾腾的香味,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萨菲罗斯进厨房帮忙拿餐具,看到文森特将牛肉从锅里盛出来,还颇有心思加了法香碎,整道菜洋溢着柔和的温暖感。

萨菲罗斯吸了一口气,文森特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好香,他说。

不知是在厨房忙碌的,热的,还是其他什么的,萨菲罗斯看到文森特氲红的耳垂,就像此刻光是看起来就无比美味可口的晚餐。

10.

“你和我说说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人吧?”在餐桌上,文森特说。

萨菲罗斯像是有点意外,他吞咽下一口牛肉,“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文森特的叉子磕碰到碟子发出冰冷的敲击声,“从最后。”他抬眼,殷红的眼眸中盛满了萨菲罗斯,“你们为什么失散?”

萨菲罗斯笑了,说是笑,又显得苦涩,“他抛下我了。”

文森特没想到坐在对面只要不笑就散发着生人勿近冷漠气质的男人会说出这样可以称之为幽怨的话语,但萨菲罗斯说这句话的时候气息游离,仿若轻叹。

“我们是生意中重要的合作伙伴,我很珍视他。”

“后来他却背叛了我,我真的气得想要杀死他。”

“可是到了最后,还是他把我抛下了。”

“抛下……是指什么?”文森特有些迟疑的问。

萨菲罗斯抬头,他看着文森特,“抛下就是指,我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生在何处,死在何方。

在萨菲罗斯赤裸裸的目光下,文森特突然感觉到心脏骤然抽痛,那里曾经中了一枪,医生说从弹道上来看是自杀。

文森特并不相信太多巧合,更多的觉得与萨菲罗斯的相逢像一场预谋。但就像不知那个叫C的医生是否给自己杜撰了记忆,面前这个银发男人也是不能全信的。

想到这里,文森特牵扯出了一个笑,“生又如何,死又怎样?”

“生的话我便再去杀了他,”萨菲罗斯说道,“若是死了,我就去他墓前送上一束花,毕竟我们曾经像恋人一样相处过。”

11.

那一餐晚饭就在沉默中结束了。

萨菲罗斯身为客人——不过他本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也没觉得怎么,就看着文森特安静的收拾餐具,冲洗,然后整齐摆放进洗碗机。

叮叮当当的声响充满了日常生活的气息,这让萨菲罗斯很怀念,上一次他们共存一室的时候,老旧的公寓还没有洗碗机,每次都看到文森特挽其衣袖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手臂在水流中洗刷。

现在的文森特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剪短了头发,凌厉的气息也都消散,但萨菲罗斯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也不会有第二双那样的眼眸。正如他自己所言,与文森特毕竟曾经亲昵如恋人。

萨菲罗斯不会认错。

但眼前的文森特看起来是真的不认识他,仿佛丧失了记忆一样,艳色的眸子中有些空洞的东西。

在那晚萨菲罗斯起身离开,文森特送他到门口。

萨菲罗斯伸手捻掉一丝贴合在他脸颊的头发,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文森特猝不及防的抬起头,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疑惑又毫无防备神色的文森特,让萨菲罗斯很难不为之所动。

但是他克制住了。

萨菲罗斯往后退了一步,踏出文森特公寓的玄关,“再见。”他说。

文森特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只是点了点头。

12.

最近文森特总是会做梦。

梦中的开端都是苍白的房间,在文森特的记忆里很像是疗养院的白色。但是有随处摆放的CD和报纸,甚至还有厨房,看上去又像是一间普通的公寓。

文森特身处其中,兜兜转转,然后有人推开了门,逆光的视角只能看到那人高挑修长的轮廓。

文森特走上前去,他明明已经站在那人的面前,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在他想要伸手去触碰那个人的时候,每每都会醒来。

醒来的文森特身处在黑暗之中。

公寓窗外是城市夜间的星星点点,对于他已经是睡眠时间了,而外面的世界仍然林林种种莺莺燕燕。文森特对黑暗似乎并不陌生也不恐惧,他看着如同墨色的城市夜空,反而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安心感。

这个时候,文森特不自觉的扭头看了看与隔壁相邻的那堵墙。

空白的墙壁的后面是萨菲罗斯的家。

恢复社会活动之后,文森特发现自己在之前的岁月里并没有积攒下一些朋友。档案科的同事也少得可怜,不可置否的,偶尔会到家里做客的萨菲罗斯成为了他现在唯一的友人。

但文森特知道萨菲罗斯的目的绝不单纯,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像在看另外一个人。

因为眼神实在太温柔,总会让文森特产生些许错觉,然后又滋生疑惑与——

嫉妒。

嫉妒应该是说不上的,因为没有理由。

文森特在夜色中苦恼地沉沉睡去。

13.

这天下班,文森特抱着一堆水果从电梯口出来,看到萨菲罗斯已经站在了自己的房门口,手里拎着一瓶光是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红酒。

萨菲罗斯总是喜欢送文森特价格不菲的红酒,自从上次吃过一餐红酒烩牛肉之后。

其实文森特对于红酒没有兴趣,自己并不是如同看上去那么高雅的人。

自从相互熟悉了之后,萨菲罗斯对文森特的家不请自来已经没有了任何不自在,然而他从来没有邀请过文森特同样的去隔壁自己的房间做客。

文森特原本从来不在意,他对于别人的私人空间同样也没有兴趣。

但直到今天,他看到了萨菲罗斯颈窝处的红色痕迹。

萨菲罗斯本来就白,连发丝都是银色的,今天穿的也是白色的衬衫,于是那一抹红色就显得异常唐突了。惹得文森特不由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文森特低下头看自己手中的苹果,也是红艳的,他放在水流下搓洗,然后在上面咬了一口,汁水瞬间沁满口腔。他抬头看萨菲罗斯,发现对方也正在看自己。

“今晚吃奶油牡蛎意面。”文森特说。

萨菲罗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刻文森特没来由的讨厌那张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脸。

14.

在清洗牡蛎的时候,萨菲罗斯过来帮忙煮意面。

公寓的厨房不算大,洗濯池和灶台相隔很近,两个人往里面一站,难免肩碰肩。

混着还没煮开的奶油香气,文森特还闻到了萨菲罗斯身上陌生的香水味道,这一定和他颈窝上红色的痕迹源自于一个主人。

通过这个味道,让文森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情事。他夏天从疗养院出来,经历了萧索的秋天,现在时至深冬,自己和萨菲罗斯的外套都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情欲好像跟随着自己的记忆被一并被摘除了。

而文森特清楚,自己没有欲望,并不代表其他人。

他顺着气味扭过头去,看到萨菲罗斯相隔很近的脸庞,不由皱起眉头,他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有多漂亮或是多妩媚,但挑选香水的品味实在过于俗气。

“怎么了?”萨菲罗斯询问的声音就在耳边。

文森特沉默了几秒,“你出去吧,面我自己来煮。”

“你怎么了?”萨菲罗斯不依不饶,他伸出手按住了文森特的肩。

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的颤栗感从肩膀掌心温暖的触感向全身蔓延开来,对于这种感觉太陌生,文森特侧开了身子,他抬头看萨菲罗斯。

在一片绿意的眼眸中看到了有些慌张的自己的脸。

萨菲罗斯倾身靠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半个臂长,清洗牡蛎的水流还在涓涓的流淌,奶油的香气越发浓郁,萨菲罗斯身上的香水也越来越具体,像一张密布的网一般,向文森特笼罩而来。

萨菲罗斯的指尖触及到文森特的下颚,那里有瘦削的连接到颈脖柔韧的曲线。

“你在看谁?”文森特冷声说道。

萨菲罗斯不由一怔。

“我不是你从前的那位朋友,”文森特说,“没办法和你像恋人一样相处。”

15.

听到这一句的萨菲罗斯笑了,他笑得肩头微颤。

就算文森特没有言语,但萨菲罗斯好似把他看透了一样,“今天的我和以往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文森特依旧没有说话,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落在被萨菲罗斯银发遮挡住的颈窝。

萨菲罗斯心中了然,他看着那双艳丽的眼眸,此时因为包涵了其他的情绪而变得愈发剔透,萨菲罗斯心想自己在这三年里大概也有所改变,要是换做从前,他不可能这样还与文森特比肩站立在原地。

“这个?”萨菲罗斯撩开衬衫领口,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肉,上面的红印子扎眼的存在,“你不喜欢,不要便是了。”

文森特不明白,他看着萨菲罗斯,现在说着不明就里话语的男人眼神竟然很温柔。

但是没想到的是,萨菲罗斯从终于煮滚的咕咕冒泡的奶油汤里盛了一勺出来,下一秒就浇到了自己的颈窝上。

一瞬间奶油的香气洋溢出来,伴随着文森特瞪大的双眼,萨菲罗斯的笑意却越发深刻,他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反而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震惊的文森特,好像要把他印在瞳孔里似的。

文森特慌慌张张转身要去找纸巾,却被萨菲罗斯拦腰拥到面前,“不要纸巾,你帮我舔掉。”

萨菲罗斯说。

文森特的大脑还处于莫名其妙的冲击中,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萨菲罗斯的颈窝,那一片皮肤被奶油汤烫得通红,那汤汁还顺着身体的幅度继续流下去,而萨菲罗斯不为所动,他箍住自己的腰的手是那么用力。

看着发红的皮肉,充斥着鼻腔的奶油香气遮盖住了不喜欢的香水味,文森特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快感。那种遥远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官告诉自己,比起温存的共处一室,也许这种剥开皮肉的相处模式更适合他与萨菲罗斯。

文森特从来不是听话的类型,他根本不可能用舔的,但他最终用手捻了上去。

之前在水流中浸泡得发凉的指尖触及到滚烫的皮肤。文森特一点一点的把奶油汤划掉,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

萨菲罗斯抓住他其实很细的手腕,奶油还残留在指尖。

无言的气息流转在二人之间,最终萨菲罗斯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亲吻的欲望,将文森特的手又掰回洗濯池下,任凭涓涓的水流再次冲掉乳白色的奶油汤。

16.

一切仿佛都是有迹可循、昭然若揭的。

之前文森特在疗养院私下藏了一些药下来,其中就有安眠药。他将药片磨成粉,撒在萨菲罗斯盘子的上面。

那一餐奶油牡蛎意面文森特吃得极慢,他不太确定药效,毕竟存放有一段时间了。当咀嚼牡蛎的时候,那种柔软娇嫩的口感都让文森特想起萨菲罗斯的颈。

坐在对面的萨菲罗斯一如往昔,要不是他的颈窝处通红,还有衬衫的胸口湿润,这一餐就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晚餐。

大约晚饭过后的四十分钟,文森特缓慢的收拾完厨房的一切再走出去的时候,看到客厅抱着手臂睡过去的萨菲罗斯。

文森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回应他的是安静的房间,于是他又喊了稍微大一点声,确定彻底没有了反应,萨菲罗斯的胸口还在有规律的起伏。文森特便跑去玄关,在萨菲罗斯的外套里找到了孤零零的一把隔壁房间的公寓钥匙。

仿佛拿到了掌握真理的钥匙,文森特再次扭头看了萨菲罗斯,然后转身出了门,打开了属于萨菲罗斯隔壁的房间。

在他之前,文森特不知道这间房住着什么样的人。

文森特一直深居简出,对于左边的邻居和右边的邻居并不相识,除了现在有意靠近的萨菲罗斯。

现在眼前出现的公寓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布局几乎相同,大概因为萨菲罗斯不开火的缘故,显得过分冷清了,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文森特从玄关进去,看到落满尘埃的鞋柜,再往里,浴室倒是整洁,而卧室里,有凌乱的床被,打开衣柜,里面是与萨菲罗斯气质并不相近的休闲T恤。

文森特不禁皱眉,他随手拿了一件出来,衣服尺码有些小,不似萨菲罗斯的体型。

有一种预感在文森特大脑中嗡嗡作响,他踱出卧室,就是客厅了,客厅有电视,电视旁边有一个透明橱柜,里面陈列的全是红酒。文森特认真的看了一下,空出来的位置与萨菲罗斯拿去自己家的瓶数正好一致。

全部看完,除了一柜子的红酒就是一个朴实的房间,毫无建树的,和萨菲罗斯整个人几乎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的——

还有现在被文森特踩在脚底下的地毯。

过于华丽了,和这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公寓毫不相干。

很近了。文森特的直觉告诉自己,于是他弯下腰,掀开了那张厚重的地毯。

然后便看到了在木质地板缝隙之间的一小片褐色的痕迹,文森特蹲下凑近看,那是缝隙中很难清理的血迹,以前偶尔需要清理现场的时候,他总是会选择避开这种木质的地板——

什么是以前?

文森特突然僵直了颈脖,他不知道刚才自主出现在大脑里的意识是什么。

随后他就听到了门锁再次被扭动的声音,心想着自己进来的时候明明特意锁上了门的扭过头去,看到站立在门口的萨菲罗斯。

17.

“文森特警官迷晕人的手段还是差了一点。”萨菲罗斯说,“下药是没错,锁门也没错,但是你忘记了清理一切会自主发出响动的声源。”

说罢萨菲罗斯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我今晚还有工作的,所以提前一个小时设了提醒。”

文森特站了起来,看着萨菲罗斯从暗色的廊道走进光亮的客厅,“你的工作是什么?”他问。

萨菲罗斯笑了,“杀人。”说得很轻巧。

他从裤子口袋中抽出了一把折叠匕首,“还有忘记搜身,这一点也不合格。”萨菲罗斯走过去,“不过幸运的是,今天我的枪送去维护了,所以我要提前一个小时设置提醒去取枪。”

“职业杀手……”文森特呢喃,对于萨菲罗斯的突然坦白,刚才出现在自己大脑里的意识更加让文森特措手不及,他看着萨菲罗斯,眼里并非惊恐而是无助。

“以前的老朋友游戏也玩不下去了。”萨菲罗斯熟练的旋转着匕首,“你要我怎么说,文森特?”

文森特不懂,他被告知自己曾经是卧底,做过杀手,虽然杀害了很多人但一切的计划都完成得非常好,除了最后围捕的时候。

C说,他们低估了隼。

文森特不知道萨菲罗斯之于他,到底是普通的杀手同僚,还是真的如同所说的,像恋人一般相处过的对象。

心脏的枪击——文森特低头看到自己因为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口,他伸出手指着那个枪口的地方望向萨菲罗斯,“这里,我曾经自杀,为什么?”

萨菲罗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居然露出了类似于心疼的神色,“原来那时候你是向自己开的枪。”他如是说。

18.

三年前,在警方精心部署的抓捕网中,只有一条下水道通向盲区的出口,那是文森特特意有所保留的一部分。

萨菲罗斯觉得文森特就算到了最后一刻还是在犹豫的,犹豫到让他的眼眸中浸染的全是痛苦。

可是文森特在最后还是把生路留给了萨菲罗斯。

信不信任那已经是后话,萨菲罗斯在确认遭受背叛之后的怒火与痛苦烧红了他的视野,他在那个时候是多想把文森特杀了,看他绽开的皮肉,流淌的鲜血,还有尚且跳动温热的心脏,这些属于文森特的内在,萨菲罗斯在那一刻通通都想知晓。

他爱的文森特,好像变成了一具皮囊,而里面的内容他似乎从未知晓。

但文森特推了他一把。

那只苍白修长又很柔韧的手触及在萨菲罗斯的胸口发力,将萨菲罗斯推得往后了一步,通往盲区的入口就在身后。

“萨菲,我保你一条命,当作还我之前欠下的。”文森特开口,虽然他们现下被包围,不知何时就要生离死别,但文森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我欠了你什么。”

萨菲罗斯无言以对,他盛怒,却又很哀伤。他知道文森特欠自己的是什么,但是唯独这个东西他无法开口。于是在相顾无言的几秒钟之后,萨菲罗斯转身离去,往那条无人知晓的密道。

别离的场面并没有多惨烈,只是在萨菲罗斯后来听到了一声远远的枪响,他不禁扭头回去,看向文森特应该还在的那个方向。

19.

“后来的三年,”萨菲罗斯仿佛叹了一口气,“我变成了隼。”

隼为组织名,而组织头目便化名为隼。

文森特看着萨菲罗斯,在客厅与走廊明暗之间的夹角仿佛形成了一副羽翼,影影绰绰的映衬在萨菲罗斯的身后,犹如死神。

“其实隼已经是个岌岌可危的组织了。”萨菲罗斯笑道,“我之所以留着它,就是为了等你回来。”

说着他向文森特走去,“我不知道这三年里经历了什么,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萨菲罗斯上下审视文森特,“变得好像……处处都是破绽?”

“要不是那双眼睛,我真的怀疑自己一定是认错了。”萨菲罗斯牵扯着微曲的嘴角,“但是你的眼睛全世界只有那么一副,我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所以你就为了接近我,把这间房子原本的住户杀了?”文森特感觉到自己颤抖的身体,他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越发接近真相。

“我不把他杀了,怎么接近你?”萨菲罗斯回答得理所当然,“尸体处理起来很容易,但是血迹就有点麻烦,我不喜欢麻烦的事。”

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家伙有所纠葛——现在的文森特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算他怎么样都想不通,在自己失去那段记忆之后,还是轻而易举的被萨菲罗斯所牵动。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惩罚你。”萨菲罗斯说,“想杀了你,还是把你关起来,想了很久,直到再次和你相遇,还是没有能定下来。”

“可是你居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重要的记忆你怎么能忘记?

可就是因为你忘记了,我才能再次与你安然共处。

我想让你记起我。

又想让我们重新再开始。

萨菲罗斯无法说出口的,回过神来,他的那把匕首已经架在文森特苍白的颈脖上了。

20.

可是文森特的神情那么坦然。

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的,他歪了歪脑袋,锋利的匕首便渗入肌理一寸,有血,顺着脖子的曲线往下蔓延,好似一根缭绕颈部的红线。

萨菲罗斯感觉到自己的手,居然止不住的轻颤。明明他杀过那么多的人,明明他在三年里无数次肖想文森特站在自己面前的情景。

可是现在眼前的文森特如此真实,如此柔软,那丝血迹涓涓流入领口,沾染了白色的衬衫,形成了一种淡淡的艳红,和他的眼眸一样。

难以忘怀,难以割舍。

文森特是真的不怕死的,萨菲罗斯曾经在他的眼眸中看到秋叶冬雪,看到冷漠或者柔情,看到情欲,但唯独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

那双世间唯一的眼眸此刻满满的盛满的全是萨菲罗斯自己愁苦的脸。那样的神情不像是一个杀手该有的。

于是萨菲罗斯收回了匕首,他看到刀刃上残留着一丝血红,用手抹掉之后望向文森特,“我们果然不是一路人。”他说。

“我可以把你关起来,可以把你杀死,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仍然得不到我最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文森特仿佛看穿般的开口问道。

萨菲罗斯笑着摇摇头,他收起匕首,“想要你永远都给不了的东西。”

看着转身就要离开的萨菲罗斯,文森特明明刚避免了死亡的威胁,但他又想到这间房子里无辜死去的住客,下意识的他向萨菲罗斯伸出手去。

但那支手悬在空中,文森特发现它在颤抖,那是先于意识的自主行为,他看着萨菲罗斯离去的背影,心脏仿佛被分割成两半。

一半是自己作为警务人员的正义感。

一半是对于萨菲罗斯生命的珍惜。文森特恍然的站在原地,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曾经是多么希望萨菲罗斯能够平安无事,哪怕这个代价是用自己这条命来换。

最终文森特伸出去的手,没有能抓住萨菲罗斯外套的衣角。

尾声.

后来文森特就搬离了那栋公寓。

新住所距离警局有点远了,每天文森特上下班都要通过巴士周转。他偏爱坐双层巴士的第二层,视野宽阔,也不拥挤。

能够一目了然的看道路旁的行人。每天行色匆匆的都是不同的人群,而在文森特看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如同自己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段乘坐这趟车程。特立独行的人生已经离自己太远了,有的部分甚至被抛之脑后无法再想起,文森特对于自己蜕化成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并没有任何抵触。

要不是偶尔会想起的萨菲罗斯。

文森特的身体随着巴士行驶的节奏晃晃悠悠,他扭头看向窗外,因为居高临下,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从邻街拐出来的银色的人。

仿佛变成一尘不变街道唯一的亮色般,文森特感受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他的视线没法从那抹银色身上离开,而街道上银色的人穿着黑色的薄外套,笔直而大步的向前行走。

文森特站起身来,巴士渐行渐远,而那个人也从未回头,车辆引擎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那抹银色缓缓变成一个细小的焦点淹没在人群之中。

文森特的手在冰冷的车窗上留下的浅浅的痕迹,而窗外街道两旁的树木与草丛,已是一片春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