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Vincent生日贺文

献给文森特·瓦伦丁


This is a dream in which things are all loose and they oppress.

I shall find them gathered in thee when I awake and shall be free.

——Tagore, Stray Birds

*

“我说过我不会成为回忆。”

那似乎是个太长的梦境,冗长到他都认为自己无法醒来。

但他还是睁开了双眼。

一团阴郁的混沌慢慢浮现在视野中央,那团晦暗不明的物质翻卷着,搅动着,缓缓照亮它周围的一切。似乎已经过去太久,萨菲罗斯几乎都忘记了世界上的色彩,只能麻木地望着那团混沌在一个匍匐在地的“人”身上缠绕。

是那个人,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红披风的男人。

他还是认得那个男人的,要是有人从自己有记忆起到成人之后都毫无改变,任谁都会记住。萨菲罗斯撑起身体,慢慢走过去。男人伏在地上,就像是伏在他脚下一样挣扎着抬起脸。两道属于Chaos的痕迹浮现在他苍白的双颊上。他的神情隐忍而痛苦,萨菲罗斯注意到他的金属手爪变得更长,更尖锐了。

萨菲罗斯朝他胸口看去,他记得那里曾经有着一颗魔石,取代了心脏的位置,莹绿色,明亮,清澈,妖邪,就像自己的眼睛。然而现在那里只有一个空洞。

文森特•瓦伦丁正以一副“雪崩”同伴可能都没见过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虽然他曾经见过这副样子,不止一次。

记忆像胶卷般在萨菲罗斯脑海里展开了。最后一次见到文森特大概是——是几年前呢?时间的流逝已经毫无意义。总之在米德加广场上那年吧。不知为什么,他清楚地记得文森特作为“同伴”的定位:他总是一言不发地离开队伍,去不知名的地方流浪,当有人陷入困境时毫无预兆地出现,顺便带来珍贵情报。这样的同伴……

可惜,萨菲罗斯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对他而言,“同伴“早就从字典里消失了。

他再次把视线转移到地上的男人身上。文森特一直保持着痛苦的表情,在粗重的喘息中挤出一句话:

“不…别过来……”

萨菲罗斯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对他抬了抬下巴:

“好久不见。”


他无视了文森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警告,适应行走后便开始四处环视。这地方很熟悉,是一个昏黑森冷的地下室,他们身旁摆着几口棺材,蛛网和灰尘铺满了所有角落。重返噩梦之源,萨菲罗斯心底立刻浮现出一种阴暗的感情来。

“现在离上次过了几年?”他抬起右手,正宗立刻闪现在他手中,“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文森特仍然在和体内暴走的Chaos因子抗争,同时像是还要思考要不要回答萨菲罗斯。萨菲看着他都觉得累,于是决定帮他一把。然而紫黑色的混沌之物环绕着对方的身体,无法靠近。他果断踢开房门,从隔壁的实验室里翻出了一包麻醉弹。

“枪给我,”他不耐地向文森特伸出手,“快点。”


在Chaos模糊一片的猩红色视线里,文森特看见那个掀开他棺材的孩子,睁大那双清澈如星海的碧色眼睛,伸直了小手要拉他起来。

意识快要被占据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抽出地狱犬丢了出去。

砰——

“我叫他萨菲罗斯……好名字对吧,文森特?”

女人的微笑温软而哀伤。文森特想要苦笑,然而没有一处肌肉听他使唤,他堕入一片黑暗。

*

文森特在冰冷又潮湿的触感中醒来。他低头一看,那冰凉湿润的东西居然是萨菲罗斯的头发,在他赤裸的腹部扫来扫去。皮衣不翼而飞,披风被垫在身下。曾经的一等兵正拿着酒精处理他身上的伤痕。他不住抽了一口气,多久没有感受到疼痛了?身体的自愈缓慢到这个程度还是第一次吧?

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咳了一声,一咳似乎牵引到了伤口,再也停不下来,仿佛胸口要被烧灼成碎片。他还什么都没说出来,一个水壶就被递到手边。

“你可真狼狈。”

银发男子嘲讽道,随即远远离开了他的身体,靠在对面的墙根坐下来。


“离米德加的事过了一年,这次是Deepground。从前神罗在米德加底下建立的机密军事组织。”文森特忍着沉痛的四肢,抓起地上的皮衣穿上。

“他们的目的?”

“……也许是要召唤什么毁灭星球的东西。他们……杀了很多人。我不想去想,”他从皮衣下翻出了自己的枪。给地狱犬换上膛后的“咔哒”一声给了他安全感,他毫不掩饰地将枪柄握在手里——在曾经的1st面前做任何掩饰都是无用的,就像对方也的长刀随时都会从手中闪现一样。男人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问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复活,或者谁复活了你。或许有人需要借助你的力量……来杀了我?”

他换来的却是一声冷笑。

“你这副样子,还用得着我动手?”萨菲罗斯嗤笑道,银色眼眸中闪着太刀般锋利的光辉,“又有谁能驱使我?”

良久的沉默之后,文森特支起的右手缓缓滑下身旁,最后将三管枪收回了枪套。

“那……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毫无兴趣地答道:“这一切貌似与我无关。”


话音刚落,两人都感到机械的脚步声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微微震颤。他们同时亮出武器向外走去。只听子弹上膛的轻响,一位手持步枪的年轻女子用黑洞洞的枪口迎接了她们。她戴着红色制服帽,身穿灰黄色军装,帽徽黯淡地闪着微光。

“中尉?”

文森特话音未落,正宗刀已经毒蛇一般袭向了她的喉咙。他立刻上前用地狱犬顶开了刀刃,直接无视萨菲罗斯咄咄逼人的目光,三管枪在他手里转了一个华丽的花便垂了下去。

女子对前辈的呼唤毫无反应,在她扣下扳机之前,文森特迅速空手卸下了她的枪。

“她不是Deepground,是WRO,世界复兴组织的军队。”

红眸在昏暗中闪着慑人的光辉。银发男子眯起眼睛,用刀柄挑起了女孩的下巴。她头上的船形帽滑落下去,露出亚麻色的短发和呆滞的双眼:

“你觉得她还记得自己是什么吗?”

文森特又叫了几声“中尉”,见她没有反应,眉头沉得更低了。还是萨菲罗斯毫不客气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女孩发出一声呻吟,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蹬蹬的脚步声便再次从四周传来。文森特转向一边,形成与萨菲罗斯背靠背的姿势,顺便把她拉到身后。这次来的又是几个WRO士兵,每个都目光呆滞地持枪对准两人。

“这有什么意思?”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萨菲罗斯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男人……竟然以同伴的姿势相背而立,他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而麻木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种心情,他倒已经开始抵触负“同伴”这个概念了。他负手把长刀收回了背后,退到一边。

“愚蠢透顶。”

反正面对这场闹剧,他们谁也不需要谁。文森特果然默认了萨菲罗斯的退出,沉默地为地狱犬装填麻醉弹,迅速结束了战斗。他与身后的青年对视一眼,就要往通向出口的楼梯走去。

这时,一只手以微弱的力量扯住了他背后的披风。

他们一同回头。中尉不知何时恢复了神智,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努力克服虚弱警告他们:

“先生……你们不能……成为敌人……她也不是……她……是……敌人……”

她艰难地撑起着身子,想要指向某个方向,却在中途软软地倒下。


文森特的脸色越发沉郁起来。萨菲罗斯与他一起朝中尉倒下的方向看去,他们看见一双玫红色的高跟鞋,从通往地下室的螺旋石阶上一步步走了下来,脚踝上的银链子沙沙地响。紧接着的是长及小腿的白大褂,最后是蓝色裙摆的荷叶边。

那个人终于姿态袅娜地踩上了地下室的石砖,亭亭立在他们面前,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她手里握着一把Deepground标配手枪——枪口对准了她的儿子。

文森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浑身僵硬的瞬间没有逃过萨菲罗斯的眼睛——他知道文森特和自己一样感官敏锐,听不到面前女人身上的心跳和活人的气息,但那对血色眼眸中的沉痛仍然如此真实,让他心头没有由来地升起一股怒意。

为什么……他还能那样看着她?

露克蕾西亚瞄准了他,他望着文森特,文森特望着她。三个人在神罗地下室里形成一个荒谬的三角形。僵持半晌后,她忽然转向文森特,面上浮现出熟悉的悲戚神情,伴随着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柔软嗓音。

“对不起,文森特。”

她扣动了扳机。


枪响在文森特耳边炸开,打进他身边的石砖地里。

文森特选择垂下视线。他觉得那颗子弹仿佛打进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变成一座石像。地狱犬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没有抬起来过。

在模糊成深红色的余光中,萨菲罗斯将“露克蕾西亚”禁锢在身前。女子手里的枪早已滑落在地板上。长刀也架上了她的脖子,轻轻划过白皙如瓷的皮肤。他听见女子抽泣的声音和哀求:“文森特,救救我……”


“怎么,你那副表情是在悲伤吗?”见黑发男人垂下眼帘。萨菲罗斯加大了嘴角的弧度,故意挑衅般直视着文森特的双眼:

“——就算你知道这个’她’——只是个傀儡而已?”

他没有等到任何回答。男人干脆地从他们身旁走了过去,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石阶上。只有被疾风带起的深红色披风在彰示他的怒气。

电流接触不良的声音滋滋作响,“露克蕾西亚”在萨菲罗斯的钳制之下不断以同样的语气和节奏机械地重复同那句话:

“文森特,救救我……”

*

踏上地面、面颊触到风的一瞬间,萨菲罗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上一次远离钢铁都市接触到真正的风和天空是什么时候?那一刻,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在意识中一闪而过:他可以趁这个机会远离和过去有关的一切。

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萨菲罗斯在尼布尔后山外的环形湖边找到了文森特。男人正一动不动地站在一道瀑布前,飞溅的水雾濡湿了黑发和衣领,他却浑然不觉。那幅雕塑般的样子让他稍微愉快起来的心情又变得阴沉了。几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单纯想用言语刺激对方,于是他说: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你现在的处境都是拜她所赐。”

回应他的自然是长久的沉默。就算早已领教过这男人的寡言,他仍有些不耐,最后终于听见文森特沉沉地说:

“她是你的生母。”

“没错,不过是生母而已。”他飞快地接道,用这句话堵死了所有可能的反驳。文森特果然没有任何话说,也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然而他心中的不快没有一丝消减,不得不再次发难:

“她强加给你的命运,被迫拥有某种力量而被星球苛责,你就这样接受?”

文森特看了他一眼,毫无掩饰与波动的神情,就像是从未考虑过除了接受命运之外还有另一条路。那神色不知为何让萨菲罗斯分外恼火。

“起码我还活着。”他说。


“活着?”银发青年冷笑地走到他面前,闪电般捉住金属包裹的左手,举到他面前,尖利的爪尖几乎要戳到文森特苍白的皮肤上,“你管这个叫活着?”

回应他的并非言语,而是文森特的目光。男人眼中锐利的神态消失了,红眸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流动的金红色。他的瞳孔里是有伤痕的,却像是内里碎裂的水晶一样澄澈。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萨菲罗斯感到心中被强压下去的异样感觉冲破了所有镇压,再次发芽生长。

他希望文森特不耐地甩开自己,但他没有。他只是像雕塑般安静而永恒地注视着他,就连话语也那么淡漠、冷静、惜字如金,却没有一丝不耐。

“不然呢?我还有自己的意识,还没有感到厌倦,也有事情没有完成,所以不会选择死亡。”

萨菲罗斯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男人便毫不费力地缓缓把左手抽了出来,望着他问道:

“比起这个……‘Omega觉醒之日,便是万物凋亡之时。当Omega离开星球,星球便会凋亡至死。’Deepground正试图用杀戮唤醒Omega,你觉得这次强加给你的命运会是什么?你——会做傀儡吗?”


“傀儡?”

这是萨菲罗斯经常用的一个词,忽然被用来描述自己,一时难以适应。不过他很快跟上了文森特的话锋,转动起他醒来后便疏于动用的脑筋。碎片化的信息在脑海里飞快地被拼接到一起:Omega,Weapon,Chaos,Deepground……还有他自己;被控制的士兵,三番两次的挑衅和离间……最后汇聚成一个荒谬无比的结论。

“你是说……那个人还活着?”

那个人还活着。他想在他们之间掀起斗争,以达成他的目的。

“想好了吗?”

文森特看似一点也不关心地问。银发男子流动的碧绿色眼睛越来越冷,最后结成两块寒冰。他认为这就是萨菲罗斯的回应,于是他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向着瀑布一跃而下。

*

露克蕾西亚安详地闭目立在水晶背后,整个洞穴里寂静得连水滴落进湖里的声音都无比清晰。然而萨菲罗斯一走进去,就听见层层叠叠空旷的回音向着他扩散而来,源头便是那个女人。他只在混乱的杂音中听见一句转瞬即逝的“对不起”。

文森特已经放开了他,安静地垂下目光,并没有看向露克蕾西亚,也没有同他想象的一般,会对她说一句“他来了”。萨菲罗斯反而有些无措起来,于是用不耐地言语掩饰道:

“为什么要来这里?”

回答他的是两人都十分熟悉的拖沓脚步声,从洞穴另一头传来。两人抬起眼帘,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在洞窟的另一端。他比三年前更苍老、更令人生厌了。瘦削的脸青白如僵尸,动作也像行尸走肉一般机械。比起他,萨菲罗斯突然觉得文森特多么像一个人类。

“哈,好久不见了,有三年了吧?”


宝条推了推眼镜,对于萨菲罗斯的存在没有显示出一丝惊喜,而是径直向文森特走了过去,兴奋地说道:

“我本来并不相信那个女人的理论,我认为传说中的巨兽是不可能存在的。可是,三年前你在我面前变成了Chaos……那个女人的理论是真的呢,那么,我也可能成为Omega,带领最纯粹的能量离开星球,到一个完全干净的新世界去……”

这时他似乎才想起萨菲罗斯的存在,才将目光投到那个身影上:

“Omega需要强韧的躯体,于是我复活了你……可在献祭了无数人之后,Omega也没有降临,我才知道Omega只诞生于未被污染的生命之流……”


“够了,宝条。”

出乎意料地,文森特打断了他激情的演说。萨菲罗斯感到深红色的目光飞快从自己身上掠过。枪手像是要截断什么似的,几乎是匆忙地随即上前一步瞄准了宝条,这让他感到有些可笑。而宝条只是赶苍蝇一般对三管枪枪口挥了挥手,近乎怜爱地注视着他的“儿子”。

“我本来不想舍弃你的……萨菲。我以为你和他的争斗能给星球送去足够的生命,还能帮我除掉Omega在星球上最后的阻碍——Chaos,甚至给你们送了几个导火索。可是让我大失所望,你居然没有杀人,他居然就这样看着你除掉那个女人,而且你们还聊起无关的话题来……那就只能由我来处理你了,文森特……”

他衰败的影像突然开始抖动,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在洞窟中。等那影像再次出现,在两人周围不断闪现,文森特虽没有转移枪口,视线仍跟着四下环顾,萨菲罗斯却只是抱着胳膊旁观。


“我把我的数据传送上了精神网络,占据了维斯的身体……没有原始魔石,你不过是个会被Chaos吞噬的可怜虫罢了,就由我来了结你吧……这是相当有趣的命运吧?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宝条最终回到了文森特对面,高举双手。他半透明的影像与另一个形象重叠了,一个上身赤裸、纯白头发的男子。那是文森特在影像里见过的“纯白的帝王”,维斯。两重影子中,科学家惨淡的形象越来越淡,白发男子的形象越发清晰。

“你做得过头了,宝条,”文森特向前一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头颅,“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这一次他并没有看向身后的银发青年。萨菲罗斯突然意识到,就算那个男人曾询问他的选择,自己的决定也根本不会影响他分毫,不会影响任何人分毫——那个金发男孩也好,他的女朋友也好,还有其他人。这种无足轻重的感觉让他再次不快起来,比刚才的每一次都要强烈。他本来要召唤正宗刀的手停在了原地,他甚至后退了一步,抱着双臂冷眼旁观这个纠缠文森特多年的鬼魂。

这场本该无法辨认的战斗在他眼里十分清楚。子弹从文森特的佩枪中发出时,宝条的影像消失了。两把长刀逐一打落子弹,锋刃后露出维斯的面孔。直到文森特打空所有子弹,对方都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反而在他更换弹匣的瞬间调转武士刀向他瞄准。

连发子弹从刀上的枪管中向他射来。尽管那道深红色的身形已经快如鬼魅,却还是在连发射击中微微一滞。下一刻,维斯以可怖的速度绕到他身后,刀柄重重击上文森特的后背。随着他沉重的倒地声,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属于另一个人的阴森笑容:

“真难看啊,文森特,”“维斯”猛然止住动作,悠然绕到文森特身前,仰天大笑,笑声里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许久之后,他喘息着结束疯狂的笑声,抬脚踩住地狱犬的枪管,慢慢将那把枪从他手中拉开。

“你就烂在这里看着星球的终结吧……生命之流的回收开始……”

说着,他高举右手,手上是一颗极大、极亮的魔石,仿佛聚集了星球上所有能量。魔晃源源不地流进他的手中。伏在地上的男人艰难地抬起头,萨菲罗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激烈的神情,悲凉而不甘地注视着她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强忍着痛楚支起身体:

“等等……”


“怎么,等不及要死了吗?”“维斯”狞笑着再次取下双刃,刀锋直垂到他的面孔前,“那就试一下能量吸收的结果吧……受死吧!”

文森特的视线已然一片猩红。那红色从他眼中散发出来,蔓延到全身,他感到四肢末梢都在伸长变尖,意识逐渐抽离了他的身体,陷入混沌的边缘。在近乎麻木的痛苦当中,他似乎听到一个女子凄厉的叫声:“不要——!”

*

“文森特……”


刺眼的白光占据了视线。眼睛适应了光芒之后,视线的中心终于缓缓浮现出一道只存在幻想中的身影。

珍珠与白布缠身的女人此时不再长眠于水晶里。她双手叠在胸前,漂浮在纯白的光芒中央。

“文森特……”

“……露克蕾西亚?”

文森特想要低下头,却看不见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看不到自己是否还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于是他只得克服习惯,抬头直视女人的面孔,然后惊异地发现她带着笑容——早已消逝在三十年前初见之后的温柔笑容。

“谢谢你,文森特,他回来了……我的孩子……”她弯起那双新月般澄澈的眼睛,泪水从中滑落,“是你让他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文森特想要问她,但他这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露克蕾西亚只是一味地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和泪水望着他。视野里的白光从边缘开始消退,很快,女子的脸庞和声音都逐渐远去。然而他第一次没有急切地想要留住她,而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最后那句她说过千万遍,他却一直忽视的话:

“文森特,对不起……”

……


血的气息唤起了他的意识。文森特睁开眼睛,一滴滴血流淌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绽开血花。他看见那双镶嵌着银蓝色饰物的靴子踉跄地后退几步,最后支撑不住上面的躯体,轰然落地。

一把奇长的太刀停在维斯身体上方。鲜血顺着雪亮的刀刃滴落。那道黑色的身影推开一步,嫌恶地将刀一甩。文森特感到有鲜血溅到了脸上。


“你说要舍弃我?”太刀的主人问道。本该回答他的人此时只能在地上难以置信地苟延残喘。也许已经意识到裁决的刀刃已经悬在头顶,宝条不断发出让人反胃的悲鸣,却都淹没在萨菲罗斯清晰的声音里:

“呵,不要误会了。我所做的一切和你毫无关系。”

那只握刀的手居高临下地、不屑地抬了起来,随着科学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

“……‘父亲’。”


*

宝条的身体很快化作暗淡的光子,消散在洞窟里。萨菲罗斯站在一旁,等文森特从地上爬起来,又看着他捡起差点滚进湖中的原始魔石。他浑身都是灰尘,十分狼狈,可那双眼睛仍然像最纯粹的宝石般熠熠生辉,没有染上丝毫尘埃。在那样的注视下,萨菲罗斯甚至觉得狼狈的是自己。所幸文森特的目光只在他面上一扫而过,便朝向了对面水晶中的女人。

“露克蕾西亚……”

他朝她走过去,又在她面前几米处停下。

“露克蕾西亚。”他静静地望着她。他的声音仍然低沉,但似乎失去了以往的沉重。萨菲罗斯等着他再说点什么,也许是和自己有关的话,可是接下来只有长久的沉默,让他无端地有种预感——这个男人和她貌似无话可说了,在自己听不到的时候都说尽了,而这将是最后的缅怀。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再看一眼那个女人,直升机的声音忽然由远及近,刺耳又过时的铃声也突兀地在洞窟里回荡起来。

文森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看了萨菲罗斯一眼。萨菲瞬间明白了电话另一端是谁。接着他听见男人平淡地道:

“我没事,现在别进来。”

合上手机后,文森特转向一旁的银发青年,语气平常地就像对任何一个救了他的同伴道谢那样:

“谢谢你。”

没有回应。他没有在意对方僵硬的面孔,而是又问:

“你说的……不是真的,对吧?”

“什么?”

“你做的一切,都是出于你个人的意志?”

老天啊,有个声音在萨菲罗斯的脑海里说,这个男人的善良真是愚蠢透顶。他抱起双臂回问道:“你觉得呢?”

“希望不是。”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洞窟外传来克劳德和尤菲争执的声音,文森特不得不回过头去,因此他没有看见银发青年面上转瞬即逝的笑容——他大概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也许一生都没有那样笑过,仿佛朱农的夕阳一样的笑意。


“别拦着我!要是他受伤了呢!我要进去!”

外面的争执以尤菲挣脱了克劳德为结果告一段落,少女清脆的喊声很快充满了整个洞窟:

“文森特!你没事吧!大家都担心死了!”

与她不加掩饰的喊声相悖,她只小心翼翼地探进了半个头,一双大眼左顾右盼,却正好对上男人沉静的双眼。尤菲立即触电般缩了回去:

“文森特……你没,没事就好。抱歉,我、我让你一个人待着吧。”


一个人?文森特回过头,洞窟里只有露克蕾西亚静静伫立在水晶之中,除此之外别无他人。刚才萨菲罗斯站立的地方,立着一颗纯黑色的魔石。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他的衣物,深红色的披风在昏暗的卡奥斯之湖里宛如火焰般舞动。他最后一次抬头注视被禁锢在水晶里的面孔,只见一滴眼泪从她颊边滑落。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听见任何属于她的声音,洞窟里只有泉水滴落的响声在回荡。

在离别时分从不道别的旅人第一次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再见,然后他捡起那颗魔石,转身向外面走去。




感言:

都快记不清这是给文森特度过的第几个生日了,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还是个在上初中的傻子呢,现在都要考研了……过了这么久,不管何时何地,他仍然是我生命中、画笔里和文字里的一部分。虽然有时候还是控制不住发刀的手,但是真的,文森特,看着我的眼睛0.0,我真的想用自己的双手给你幸福的。

让萨菲来也好,我来也好!任何人都好,我希望你能幸福。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