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Vincent的诞生日贺文 现代架空Paro,医生Vincent和将军Sephiroth。

00.

文森特·瓦伦汀其人,相貌端庄,性格沉稳,不喜言语,是个出色的外科医师。没什么怪癖,独独喜欢在非工作时间穿一身骚包的红色,然而这点喜好也在暗恋他的女人之间流传成了个别样的萌点。

在外人看来,文森特生活十分美满,除了先天优势外,勤奋的他工作也一帆风顺,在帝都米德加有房有车,不愁吃穿。他二十八岁,理论上是男人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时期,而文森特身边却总是空落落的,出入形单影只,看得他周围七大姑八大姨抓耳挠腮,总是替他牵线找来不错的女孩子。文森特开始也不推辞,只是到了后来才渐渐拒绝,最后仍然是独自上班下班。各路阿姨们彼此唏嘘着很久,但到底没了下文。

他其实并不缺女孩子们的陪伴,古灵精怪如尤菲,温柔娴静如爱丽斯,性感健气如蒂法,当真是花团锦簇、各有千秋。旁人总羡慕他享尽好福气,却不知如若一个人的心早就落下了锁,那么再多的花前月下、琴瑟和鸣,又该如何去体会。

可见对于文森特来说,萨菲罗斯约莫就是那一把锁。只是解锁的钥匙,却不知遗忘于何处。

01.

9月中旬的一个傍晚,秋老虎的尾巴扫过,燥热不减。但是在萨菲罗斯出门前,文森特还是顺手拿了一件长袖外衫搭在臂弯上,想着这人自从受伤后愈加体寒却总是不说,上个冬天过得十分难熬,这次要早做准备。

萨菲罗斯看了那件衣服一眼,径直撑着黑色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去按电梯。

作为一个医生,他每天都要敦促萨菲罗斯出去散步复健,因为不放心,所以也都亲自陪着。说是陪,文森特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因为萨菲罗斯根本不让他扶着。走平地也算了,楼前那五节台阶都不可以伸出手,一伸手,萨菲罗斯就会飘来一个制止的小眼神儿。

于是,在每次等他慢慢挪下台阶的时候,文森特都会在心里叹息。

说起来,让萨菲罗斯与战场绝缘的那一次重伤,也发生在这样的秋天。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第三次西征结束,神罗一举拿下五台全境,这是所有战役中出兵量最大的一次,攫取的战果也是其中最丰。主帅拉扎德留下三千兵力镇守五台首都,两千驻扎海港,其余人等全部撤回米德加总部整顿。安吉尔将军与杰内西斯少校带头兵先行,萨菲罗斯单独在最后压镇。当尾军走到尼布尔东部地区时,变故突生。东窜的五台乱军在此地撞上了萨菲罗斯的军队,这是一场毫无准备的遭遇战,千余神罗士兵对上破釜沉舟、只求同归于尽的五台军,竟讨不到一丝好处。虽然最后杀得乱军全部覆没,但萨菲罗斯也仅以身免,袍泽尽灭。

安吉尔摔援军赶来时,只找到了十余人的残兵,和浑身是伤的主将。而他身上所有伤口加在一起的惨烈程度,连常年征战打熬出一副好身体的萨菲罗斯也无法全盘承受,前后经过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手术。有几场还是文森特主刀,他甚至找不出能下手的地方,几乎所有皮肉都被兵器划破了、戳烂了。两月之内,神罗用上最好的药、最顶级的设备、最出色的医护团队,终于是将萨菲罗斯从生死线拉回来。

文官笔下辉煌的“身自斩首三百人”,背后的现实却是旁人想象不到的残酷。

某天文森特去查房,刚推开门,就看到萨菲罗斯正站在窗边往外看,下午不那么刺眼的日光茸茸地罩在他身上,看起来柔软极了。

“你……”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放轻了语气,“醒了啊……”

萨菲罗斯转过身,侧着脸看他,眼神毫无波澜:“我的腿怎么了。”

文森特刚要把话带过去,萨菲罗斯就往前走了一步,语调缓慢而低沉,一字一字咬得无比清晰:“我的腿,怎么了。”

文森特下意识地撇了下嘴角,找了找适合的词语来描述:“你的右腿骨受到大贯穿伤……我们为了保住你的腿,所以,做了一些手术,”他顿了顿,“后果就是你的右腿,会比左腿稍微短一点。”他想做什么手势缓解一下气氛,结果更尴尬了。

立在窗前的男人皱起眉,非常烦躁地撇过头。

文森特看到了他身上有什么正在崩塌。

02.

“啊,忘带喝的水了。”文森特摸了摸兜,拽出几张零钱,“你在那里等我下。”他随手指了指花坛旁边的一条长椅。

等他拎着两瓶苏打水回来时,看见萨菲罗斯微微弯着腰,正与坐在花坛上的小女孩聊天。两人似是聊得很开心,小姑娘肉嘟嘟的脸泛着苹果红,萨菲罗斯说了什么,把那娃娃逗得前仰后合。

文森特先是一喜,目光落到男人撑着手杖的那条胳膊上时,却是黯然下来:这家伙,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肯坐下。长椅就静静地等在一旁,萨菲罗斯却视若无物,依旧挺立着。文森特低头摆弄了几下手中的水瓶,笑着走过去拍了拍萨菲罗斯的肩膀:“嘿,走了。”

他很想问问萨菲罗斯为什么不愿意坐下,但他也清楚自己内心已经隐约知道了答案。刀光剑影、千里沙场、攻城掠池,曾是构成这个男人生命的基础,这一切投射入萨菲罗斯内心深层的光与水,形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倒影和记忆。然而如今这一切已经被夺去,神罗给萨菲放了个长假,长到没有尽头,长到将要用散步、发呆和午睡来打发。任何人都明白,却没有一个人敢宣之于口:曾经的英雄,神罗的三军主帅,已然成了一个失业在家的人,每天过着退休般的无聊生活。那些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眼神如密密针尖般,刺向这个努力站得笔直的男人。

多么残忍的一件事,一腔赤诚换来的是决绝的抛弃。如果世界不需要萨菲罗斯了……那真的就不需要了么?

文森特一边找着话头让萨菲罗斯总能说点什么,一边又在思考,他们二人将来的日子。

“下周再跟我去医院一趟检查身体吧。”

“好……医院的工作还累么?”

“秋天还是流感多,耳鼻喉那边忙,我们倒还好。”

“……”

“这段复健疗程过去后,我们出去走走吧。我的意思是……旅游,去更远的地方,而不是总在这个公园里。”

萨菲罗斯认真的想了想:“去哪里?南方?”

“南方……我们还是去阿斯垂德大平原吧,那里的落日很美。”

萨菲罗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样,文森特感觉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最主要不去南方的原因还是,那里山多,不太适合有腿疾的人。

“嗯,我也觉得不错。就去阿斯垂德。”萨菲罗斯语调轻快。

03.

文森特这几天老想着萨菲罗斯那天在公园里的最后一句话,以及男人说话时的神态。他那时候在笑,仿佛是轻松愉快的。

“嗯。我也觉得不错。就去阿斯垂德。”

只要一想起,文森特内心就会有点疼,不重,但也总萦绕难去。

“嘿,想什么呢。”同事过来拍拍他肩膀,“待会儿午饭一起去吃?”

“不了。”文森特大呼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造就准备好的文件。

“辞职信?”那医生瞪大眼睛,“文,你要辞职?”

“对呀。”文森特说道,“马上就去。”

————————————————

萨菲罗斯被文森特领到一个小宾馆里,他无聊地靠在不算舒服的床背上看书。文森特几个小时前出去了,连午饭也没回来吃。萨菲罗斯也有些恹恹,只啃了一颗洗好的苹果。正当他有些费劲地起身要去接杯水的当口,房间门忽然大开,文森特喘着气靠在门框上。

“走,我们快一点离开。”

等上了一台崭新的黑色越野时,萨菲罗斯还是处于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文森特看他懵了吧唧的表情难得笑出声,自己坐在驾驶位,还不忘提醒萨菲罗斯把安全带系上。

萨菲罗斯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四处查看,突然他瞄到后座上成包成包的黑色袋子,伸手拉开了一个。

“文森特?!”

“嗯?”文森特发动了汽车,好整以暇地等萨菲罗斯发问。

“这些?你买的?”萨菲罗斯一拽拽出把突击步枪,又捞出一颗手榴弹,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你要干什么?炸学校吗?”

文森特被噎了一下,本来酝酿很久的情绪直接无力地消散。

“你才要炸学校。”他翻了个白眼。

“现在神罗查军火可严了,你要倒腾这玩意儿也得提前和我知会一声啊。”萨菲罗斯皱眉,“你被通缉了么?”

“嗯哼,通缉了。”文森特挑眉,“不过是因为另外的事。”他反手从座位侧边拿出了个用黑色丝绒包裹的长条,递给萨菲罗斯。

萨菲罗斯狐疑地瞅了他一眼,解开绳子,慢慢拽下黑布。丝绒划过时带出了铮铮鸣响,一道森然利光破开车内的阴影,反射着外面盛大的夕阳照在萨菲罗斯的脸上。

“正宗。”他愕然了,看着昔日如另一半生命的佩刀,萨菲罗斯内心翻涌一时不知所言。半晌,他突然反应过来:“你偷的?从神罗仓库?”

“嗯。”文森特常年瘫痪的脸上浮现出了极淡的骄傲,他看见车窗外太阳渐灭的火光在萨菲罗斯的眸子里重新燃起,势如腾龙,生生不息。他觉得这几个月来从没有这么畅快过!“我没了房子、没了工作、没了名声,只能不断流浪,也许吃了上顿没下顿。”文森特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你觉得如何?”

萨菲罗斯只回了他一个字:“好!”

文森特突然笑出声,一脚油门轰鸣而去,冲破层层桎梏,将这个腐了英雄骨的水泥城市远远甩在身后。

04.

离开米德加的第七日,他们把自己的化名挂在了雇佣兵榜上,成为了这个游走在灰色地带、动荡又自由的团体一员。萨菲罗斯的腿虽然是个硬伤,但基本不影响前将军发挥他的实力。和这些雇佣兵混熟以后,各种狠辣刁钻但异常有用的战术更是弥补了这一点瑕疵,他和文森特的风评越来越好,等到了第三年,他们已经可以自己挑选任务来做。

他们挑任务很特别,不看赏金,只看地理位置,所有一线城市的活全都不接,就爱往深山老林、偏僻村落里钻。同行们总调侃他们俩是猿人,文森特听了就一笑了之也不做过多解释。他内心可是清楚的,神罗对于他们的追捕一刻未停,想到此处,文森特不禁又有些无语:神罗可够小气,追一把刀追了三年,劳民伤财,何必呢。

何必呢。

萨菲罗斯叹口气,他虽然脱离了神罗的掌控,但也从没有真正倒向和神罗对立的一面,何必呢?男人躺在岩石上看着满天星斗,听着文森特在下面收拾篝火的声音,心事重重。

“下来吧,晚上风大,来火边睡。”文森特喊道。

————————————————

变故发生在凌晨四点。

萨菲罗斯先察觉到了,他靠近地面的耳朵听到捕猎人缓缓靠近的响动,他们的步子很小心很慢。文森特还没醒,昨天值了夜班,萨菲罗斯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得翻了一圈儿:“起来,有人上门讨死。”

文森特迅速滚起来,虽然意识还是有些模糊但这三年锤炼出来的肌肉神经反射还是相当厉害,随手把枕在脑下的突击步枪抱起来揣在怀里,跟着萨菲罗斯向岩石后隐蔽过去。篝火已经熄灭,草木灰中还有着一些在阴燃。

两人睡觉时基本都戴着全套装备,夜视仪也正常开启,萨菲罗斯调了调入光度,把三颗闪光弹和两颗手榴弹塞到文森特怀里。

“当他们进入报警器的范围内,先扔一颗闪光弹,隔两秒再扔。”

“神罗的夜视仪有自动保护装置,闪光弹没用。”

萨菲罗斯突然亲了一口文森特的额角:“但是闪光弹后面的盲区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文森特面皮一紧,十分不自在地道:“那你要干什么。”

“杀人。”

“手榴弹就这俩?”

“上次基本用光了没补货。”

“……”

“你的位置很危险,保重。”

三面包围圈在逐渐缩小,两人也默契地停了嘴。

几秒之后,尖利的警报声响起,文森特扔出闪光弹的瞬间,突然感觉到脸边一阵凉风。萨菲罗斯不见了。


05.

黑色的越野飞驰在半山腰上,往外一点就是谷下滔滔江水。前夜二人背山而战,利用地形掩护杀尽了所有跟上来的神罗特种兵,只要他们连日奔走,神罗就不会在短期内追上来。原来每次都是这样顺利,今天也不例外。当然,这个不例外是没把萨菲罗斯奇怪的伤势算进去。

萨菲罗斯伤得并不重,弹片只是擦过了肩头掀起一些血肉。但是据他所说,有种诡异而冰冷的感觉从那块皮肤慢慢渗入血肉,直至骨头。开始两人都没把这个小状况放在心上,但是一日过后萨菲罗斯的情况忽然开始恶化,整个人如泡在冰水里一样,苍白、颓废、不时颤抖。这时候文森特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他判断是种抹在弹片上的新型慢性毒药,所以毫不犹豫奔向一个不出世的隐士家,希望能得到解救的方法。

“不会有事的……”

文森特握紧萨菲罗斯垂着的手,那只手非常凉,也没有一丝力气。

到达隐居处时,已月上中天。萨菲罗斯在副驾上睡了一个白天,现在也有了些精神头,能自己走下车来。文森特扶着他的胳膊,他也不再抗拒,步履之间,不稳的幅度比原来大很多。刚走到小木屋的院门口时,屋门就开了,一位五六十上下的老人拄着手杖站在堂屋内,暖黄色的光从他背后洒出来。

“你们来了啊。”

“麻烦您了。”文森特说。

06.

老人面色红润神采奕奕,腰板都挺得很直,虽然看起来像是五十上下的,其实实际年龄要远远超过半百。说起来,文森特的老师与这位前辈还有些关系。他先是给萨菲罗斯做过身体检查后,在一间隐秘的地下实验室里提取了他的血液样本、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与残留物进行化验。到了机器自行操作的空隙。三人坐在一起,由老人问话,萨菲罗斯作答,文森特偶尔补充。几轮下来,老医师也对萨菲罗斯的情况了解了个大概。化验结果出来后,老头子又自己一人写写画画对比着什么。

“跟我来。”老者放下笔,冲萨菲罗斯摆了下手。

说完就往帘子后面的里屋走,只剩文森特一人焦急地等在外面。

没人知道两人在内堂到底又说了什么,文森特只清楚他们谈完出来后都神色如常到奇怪。老人点点头道:“不是毒药。至于如何痊愈,还是看他自己。”

“我们去休息吧,你开了一天多车了。”萨菲罗斯跟老人点头致意后拽起文森特,不让他再多问一句就走出地下室。

是夜,两人背对背躺在地上的睡袋里。文森特听着背后呼吸声平稳,内心有点纠结。

“想什么呢。”萨菲罗斯懒懒地开口。

“在想你们能聊些什么。”

萨菲罗斯那边没有接话了。良久,在文森特就要睡着时他听到男人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萨菲罗斯翻过身来,轻轻将他圈在怀里。

“我对你没什么可隐瞒的,你要听,我全讲给你。”

“讲吧。”

萨菲罗斯想了想,选了一个开场白:“我不仅仅是神罗培养的特种兵,更是他们耗费巨大打造出来的’生化人’,或者说’人造人’也可以。”

“我体内存在着无数人工植入的细胞群,这个实验从我还是一个胚胎时就开始了,所以那些细胞和我自身有着很高的相适性。而所谓’特种兵超越常人的身体素质’,也都是拜那些外体细胞所赐。这些外体细胞我们称之为——’jenova’.”

“这个实验一直在高度机密的状态下进行,然而大约十年前,研究团队的一个主力成员突然倒戈,卷着大量实验资料和样本跳槽到了另一个大财阀旗下,受他们庇护。而神罗的特种兵神话也是在那几年前后开始逐渐瓦解。”

“不过,虽然如此,那个集团仍然无法做到神罗所能达到的水平,因为一切研究数据都可以说是二次副本,只要原本没有落入竞争对手的掌控,神罗依然能通过军事实力扩大它的霸权范围。”

文森特听着这些在以前只觉得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不由得无力地苦笑一下:“我猜,你就是那个’原本’。”

萨菲罗斯顿了一下,笑着亲了亲文森特发顶:“你真聪明。”

“他们一直在追捕的,是逃出米德加监视圈的的我,想杀掉的也是我。但是那些武器对于我来说,简直不堪一提,只要我身体里的细胞还在,他们就不能伤我根基。所以老先生告诉我,神罗的目的在于销毁我这个’原件’,不让我落到敌方手里。抹在弹片上的应该是另一种和jenova生性相斥,甚至以吞噬jenova为生的某种活性细胞。这些东西会渗透到我身体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手段能阻止它们的扩散。”

文森特捏紧萨菲罗斯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那你怎么办。”

“我还是我,jenova只是jenova。”萨菲罗斯收紧手臂,指尖拨弄着文森特的长发,“它们之间的厮杀,只要我能熬过去,一切就都没问题了。”

听到这句话,文森特不禁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伸出胳膊回抱住萨菲罗斯:“你一定可以……”

“嗯,我一定可以。”

07.

他们拿出所有的积蓄,带上了路,不再接单,不再见佣兵团里的人。两个人、一辆车,就这么开着去看世界。三年前文森特说要和萨菲罗斯一起去阿斯垂德大平原看日落,三年后他们终于立在一座火烧似的红岩上目送夕阳缓缓沉入远山之中。就如曾经千万个黄昏一样,地平线被水汽薰腾地模糊起来,一群大角鹿飞快的跑过;金橘色日光透过重重云层折射出瑰丽而梦幻的色彩,惊鸟划破天空,向着不知名的远方掠去。今天是这样,明天也是这样,以后的每一年都会是这样。文森特这么相信着,也相信在红岩上看日落的两人会一起走过未来的几多春秋。

之后掉头往南,跨过东西走向的大山脉,扎入茫茫原始森林中;再渡海,到米迪尔的几个大岛上都玩了遍。他们在蝴蝶岛晒了七天日光浴,把萨菲罗斯晒成了煎饼;在底比斯参加了一场当地盛大的婚礼,两人偷了新郎新娘的一点酒,坐在不起眼角落里互相喂着喝;到风城的时候文森特买了一只大纸鸢,结果首飞时就断了线,飘忽着往西方落去。两人又顺着那风筝消失的方向一路奔驰,跨过大海峡进入了贡加加。他们走一路吃一路、看一路、玩一路,跟普通的恋人出游几乎一样,除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留下任何影像。一个怕失去,一个想再来,两种说法,殊途同归。

他们不是没碰上神罗的后续追踪队,但是却很轻易就击退了。那些特种兵在过海后总有些顾忌,放不开手脚,后来干脆只跟踪不主动现身。

熟知各阵营势力范围的萨菲罗斯知道,他们在逐渐进入三森公司掌控的地区——就是那个得到了神罗人造强化人研究成果的集团。神罗特种兵因为某些政治原因不能在对方地盘上闹大,文森特和萨菲罗斯才不管,趁机加倍欺负回去,闹得几次神罗士兵和被引来的三森卫队起了正面冲突,影响甚恶。

文森特在这轻松的氛围里,以为这条旅途没有尽头,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也许在某个日子里再收留一条流浪狗或流浪猫做伙伴。只是无限之路到底存在于幻想,真实很快就逼到面前,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也是如此。

离别降临于一个湿润的清晨。

他们向西出贡加加进入科斯莫的时候,神罗终于无法坐视自己二十余年来的研究心血进入三森完全主导的地界,秘密出动正规军队,埋伏在刚多尔山隘口,只等萨菲罗斯落网。

峡谷两侧的山上一片郁郁葱葱青翠欲滴,茂密的树冠是最好的掩护体,他们都知道这片生机勃勃的翠色之下隐藏了多少杀机。车停在山谷口,文森特靠在门上点燃了一支烟,静静抽着。一路来身体都很弱的萨菲罗斯今日忽然有了精神,走过来跟文森特也要了支,借过火,一口口吞云吐雾,神情迷离而享受。待最后一支灰落香熄,萨菲罗斯睁开眼,舒展手指点了点面前狭窄的谷底路:“走吧。”

无路可走、不能回头。

纵然前方刀山火海,只要你还在,我们总要去闯一闯的。

08.

光很亮,白色的光。不对,不是纯白色的,更像是银色。

银色、银色……很像是萨菲罗斯的头发啊。

萨菲罗斯?他似乎是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舞着一柄无名的剑——卷刃、缺了口,但足以杀人。

他穿红色也很好看,是了,他穿着红色……他什么时候穿着红色的衣服了?在蝴蝶岛?不对,我们离开了……我们在贡加加,在贡加加与科斯莫交界的山里,神罗的人杀来了,我们要开出一条血路……血?红色的血?那不是红色的衣服么,萨菲罗斯?你听得见吗,萨菲?你受伤了?

……

文森特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窗外阳光灿烂、风清影斜,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很好,只是像水中月,没有什么真实感。他侧过头,看见旁边还有一架空病床。大概他去厕所了吧……文森特又开始犯困。

再次醒来时是彻底睡饱了,他看见老朋友巴雷特正坐在病床旁,平时使惯了机枪的手笨拙地削着一颗苹果。养女马琳拧着秀气的眉毛,认真严肃地教爸爸怎么弄得更好。

“文森特叔叔!”小姑娘眼睛尖,一下看到他微微张开的眼帘。

“马琳。”文森特笑起来,慢慢撑着坐起来,巴雷特见状连忙把刀和苹果放下,给他后背塞了一个枕头。

“谢谢。”

巴雷特哈哈大笑,想拍他的肩又不敢使大劲儿:“你小子身体比原来好多了嘛!恢复得可以啊。”

文森特颔首,余光瞟到巴雷特身后的病床。仍然是空的。那人还没回来?

大汉看见他有些飘忽的目光,也回头瞅了瞅,朗声道:“这间病房没别人了,你安心住吧!不会吵到你修养的。”

“没人了?”文森特很诧异,“不是……萨菲罗斯呢?”

巴雷特的表情瞬间有些古怪:“萨菲罗斯?那个神罗的前任将军?”然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还有空关心别人!你小子一声不吭玩了三年失踪,要不是怕你血呼啦哈地躺在我屋门吓到马琳,我才懒得救你呢!”

文森特瞬间很混乱,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倒在山谷中某个隐蔽的山洞旁,怎么突然跑到巴雷特家门口了?但是一想到萨菲罗斯恶化的身体素质和可能面临的危险,文森特心下感到一片寒意,他仍是追问到:“萨菲罗斯呢?他应该和我在一起,他也受了很重的伤。”

巴雷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表情很纠结:“他受了很重的伤没错……但是现在都无所谓了……唉,给你看电视吧,估计还有重播。”巴雷特叹口气,开了病床对面的壁挂电视,不断地换着台,“你……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啊。”他突然没来由地补充了一句。

终于到了他要给他看的台,屏幕里仿佛只有黑色和白色,远远望去,肃穆而沉重。电视中央的一个人正在发表着讲话: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为伟大的英雄送最后一程路。萨菲罗斯,他从十一年前开始,就带领我们抗击外敌入侵、收复国土,创下无数战场奇迹。他用他的智慧和勇敢,洗净了多少哀伤和无望。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是指引我们永远前行的明灯。”

“今天,我怀着最深重的悲伤来宣读这篇讲话,不仅是让天下人知晓他为我们带来的荣光,更要让天下人明白,我们英雄的死,需要为恶之人付出相等的代价。”

“三年前,萨菲罗斯将军为使百姓安乐,亲自执行扫平流寇的任务,化名易装,以身涉险,混入其中。三年来,他走过大半个世界,平定了太多场威胁到平民生命安全的恐怖袭击,许多人因他的保护而逃出死亡阴影。而三年后,从死神手中抢过无数条无辜性命的英雄,却被人推入了死神怀抱!”

“三森!”那人通红着眼,狠狠捶了一下发言台,声音嘶哑,“就在不久前,我们的英雄为了保护住在贡加加乡下的三口之家,深入大山,却遭到三森不分青红皂白地追杀,最终殒命刚多尔!”发言人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台下冲上去几个人把他架了下去。这时哀乐大起,全场恸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那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哀伤。

“为萨菲罗斯报仇!踏平斯科莫!”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后来竟成为一道巨浪,横扫了整个广场。

文森特只觉得最初心口的那点凉意,正像藤蔓一样慢慢爬遍全身,刺入肌肤,攥住灵魂。

原来,天下人是这样爱着他们曾经的英雄,仿佛往昔那些冷眼和嘲笑都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原来,那些埋伏在白关山的神罗兵,不知何时都成了三森卫队。原来,那个在台上哭到崩溃的董事长,是这样惋惜着他的昔日爱将。

原来,他们的一刀一剑全是为了天下着想、他们放弃一切渴求来的自由成了最令人佩服的忠义;

原来,他们之间的日日夜夜变作神罗的一步步政治棋子、他们最后的搏命之战化为一柄悬在三森心口的毒刃,由神罗反复磨砺好后,利索的送入敌人胸口。

然而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什么都没有了……

文森特突然弯下腰,他觉得胃好疼,特别疼,疼地说不出话。

巴雷特扶住他,文森特却挥手让巴雷特出去。

老友犹豫再三,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将门轻声带上。

文森特就这么侧躺在狭小的病床上看着电视中一遍遍重复播放的葬礼画面,直到天际黯淡、暮色四合。他自始至终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他不想和那些人一样,他接受不来,他不想相信。只要不流泪,有些东西就不会失去,永远被禁锢在内心的深处。

09.

四年之后,三森在神罗的铁蹄下粉身碎骨,领兵的是个无名将领,却有不输萨菲罗斯的统御之才。

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捷报和喜讯,神罗统一了大陆,似乎所有人都在欢庆新纪元的到来。然而没有谁记得起这场战争的源头,那个曾经、现在以及将来都会是传说一般的男人,萨菲罗斯的名字几乎无人问津,只有在提到新的元帅时才会把这位英雄拉出来比较一番。

文森特觉得十分无趣,把所有报纸叠好了扔进壁炉当了燃料。

“暖和点好,你说是不是?”他小声说着,亲昵地揉了揉身边大金毛的脑袋。

每日下午,文森特都会搬个躺椅在小花园里晒太阳。这是他四年前置下的产业,萨菲罗斯给他留下的秘密帐户足够他到老死没问题,但文森特闲不住,总是种点什么拿到不远处的小镇上卖,基本能满足生活的最低开销。

到了晒太阳的时候,文森特总爱回忆那不被外人知晓的三年。

比如,他想起在阿斯垂德大平原上,萨菲罗斯捡了根很长很长的枝杈,蹦跳着把树顶的果子戳下来给他吃。

比如,他想起在蝴蝶岛上,萨菲罗斯晒成了煎饼却也没让他好过,拎着他倒进水里打闹,玩得让旁边熊孩子都看不下去。

再比如,他本是不想去偷那新郎新娘的喜酒的,可是萨菲罗斯都偷摸溜到人家婚座的后边儿了,文森特咬咬牙,只好也暗搓搓地跟了上去,心跳的极快。不知究竟是害怕还是兴奋。

回忆快结束时,画面总会定在刚多尔山下,战火纷飞时,萨菲罗斯的一次回首。那天炮声隆隆,他根本没有听清萨菲罗斯冲他吼了什么,但那是他消失前的最后一句话,文森特记得很清楚。他每日每日地在脑海中回放,四年时间足够他拼凑出来这不到三秒的秘密。

萨菲罗斯在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只告诉了他几个字:“我爱你——等我!!”

所以文森特在一个地方呆着不动,他已经等了四年,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常常想起一句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弱水三千,唯取一瓢饮。”我真的一直在等你,从不违诺,你竟敢反悔么?萨菲罗斯啊萨菲罗斯,我只饮你这一水,你倒是想让我下半辈子渴死在这儿么?他苦笑着在心里调侃道。

冬日暖阳总是最舒服的,文森特懒在躺椅上快要睡去。

忽然一声吱呀,小花园的门被推开了。有个人慢慢走进来。文森特听着那脚步响动,放轻了呼吸,却迟迟不肯睁眼。好像是来人把手里的包扔在地上,大步踏上门口木板搭出来的矮阶。

下一秒,如微风般的的吻落在他的额心。

忽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到嘴边只余一句:你回来了。

嗯。

闻着熟悉的征尘味儿,文森特笑出来:果然,世上只有一个大将军。恭喜将军凯旋归来。

他们都打不过我。

你以后……还会走吗?

那人摇摇头,又想起文森特闭着眼睛看不到,于是低低地说:这是我和神罗最后的交易。帮他们打下了版图,我就走。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人语气很内疚:总是……舍不得你上战场的。

文森特伸出手,摸索着,按记忆中的画面摸上那曾经受过病毒感染的肩膀。伤口还疼么?

不疼,我体内的两种细胞都没了。

两人双双沉默。

那人忍了好久,终是止不住内心的喜悦:看到你还在,我……

文森特笑意扩大:我知道你没死,你肯定不会死。

然后,就像四年前在隐士小屋的客房里一样,他笑着亲了亲他的发顶,夸道:“真聪明。”

THE END